此话一出，厉墨含当下就知道这人便是白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人，难怪他想不起来何时见过，原来是幻化的。

还未等他站起来，玄阳便坐到了卓浔旁边，先掸了掸袖子上的露水，然后冲厉墨含微微一笑。

“多谢你。”厉墨含道，“还未请教尊姓大名……”

玄阳一点头，“在下玄阳，只是举手之劳，厉公子不必放在心上。”说完又看了卓浔一眼，“我在外面听到你们聊得热火朝天，不知在说什么？”

“你在门外听很久了？”卓浔问。

他轻笑一声，“没有，刚来。”然后又补了一句“真的”。好像怕他不信，又好像一个玩笑。

卓浔没说话，问厉墨含：“你接下来要怎么办？”

厉墨含想了想。

“若是他不想就这么放你走，定是会追来的。你是要这里等着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？还是……”

“我不会留在这里。”厉墨含说，随后又沉默片刻，最后低声道，“我要回师父那里。”

卓浔和玄阳对视一眼，眼神各不相同，随后卓浔说：“我们陪你一起回去。”

厉墨含愣了一下，有些意外。

“是啊，”玄阳也道，“这山高路远的，人多热闹些，一路上也好有个伴。”

厉墨含来回看了看二人，问：“你们知道我要去哪里？”

那两人又是对望一眼，皆是笑而不语。

厉墨含却也明白了，这两人身份特殊，想必知道的远不止这些。不过算了，此时他真的无心计较太多了。

“时候不早了，”玄阳站了起来，对厉墨含道，“你也累了，早些休息吧，有什么事天亮再说。”

厉墨含一点头，“好。”他的确是累了……

玄阳又一把把坐着不动的卓浔拉起来，“走吧。”

“走？”卓浔皱眉，“这是我的房间？”

“你跟我一起睡，让厉公子好好休息。”

“说得好像他跟我说今晚就不能好好休息一样。”卓浔不悦，又看了一眼厉墨含，“况且我们早就同床睡过了。”

玄阳笑而不语，一手勒着卓浔的脖子就半拖半拽地将他一起带出去了。

厉墨含看着两人出了门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，待玄阳反手把门关上之后，笑意渐渐隐去了。

卓浔一直在隐瞒什么，他感觉得出来，但此时他并好像不急于知道了，如果可以，他想忘了和连战雪有关的一切……

躺在床上，四周一片宁静，闭上眼，他问自己，是否爱上连战雪了……没有答案，只是脑中全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，他们初次相见……重见天日时他站在月下……再次相遇，他们在树下对坐……明明就在不久之前，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世一般。

那晚，他梦到一场雪，和扇面上的一样，满世苍茫，一眼望去白无垢。他沿着那白色的小路缓缓往前，身后连脚印都没有。他知道前面有人在等他，走得有点儿急了，以至于突然被蛇缠住了脚也没反应过来……

尔后这场雪瞬间崩塌，他整个人坠入深渊，四周由纯白变为一片漆黑，唯有一双腥红的眼直直地看着他，邪得瘆人，却也美得不可方物……

颈间一片冰凉，似是有人掐着他有脖子，厉墨含陡然惊醒，发现天已大亮。

今日，便是惊蛰了……

洗漱之后，厉墨含下了楼，卓浔与玄阳已经等在大堂，三人一起吃了早饭，

便准备上路，玄阳问他可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。

厉墨含摇摇头，他孑然一身，如今身上只有那把小刀。昨天走得匆忙，那把桃木剑还是落下了。

怎么说也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，到头来还是……他叹了口气，想来也是缘分到了而已。

一行三人出离了客栈，外头艳阳高照，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。先找地方雇了一辆马车，车把式是个年轻人，车还挺新，收拾得也还算干净，只是三人一起坐在车里稍显拥挤，玄阳便又单独骑了匹马。

中途，厉墨含问卓浔外面的人，“他是……”

卓浔透过被风稍稍掀起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玄阳，只见后者骑在马上的腿，说：“他是我的一位酒友，这次只是顺便来看看我，与任何人无关。”

送麒麟给厉墨含的确是举手之劳，但若是将来真的发生什么，玄阳是不会出手的。

厉墨含没再多问，其实玄阳的身份他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了。

这时卓浔看了看他，问：“回去之后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想了想，厉墨含道：“有些事情，想问问师父，然后，就留在师父身边。”哪儿也不去了。

卓浔犹豫了一下，又问：“若是，你师父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呢？”

他问得奇怪，厉墨含抬头看他，突然微微一笑，“那我就自己想吧。”

卓浔再没有问什么，两人各有所想。

他们早上出发，马车平稳前行，一路无话，快到傍晚的时候到了一座山前。马车到了山脚下，车把式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。

“三位客爷，当初说好了只送你们到郊外，如今我这都多走了好些路了，回去都得半夜了。而且这山路实在是不好走啊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，我的马也没草料吃也跑不动路。”

不管他说得有无道理，既然不想走三人也不勉强，给了钱之后，马车便调头带着另一匹马回去。，临走前车把式还劝他们先别上山，在山下找个地方住一晚。

说是这么说，山下周围也不见有什么人家，更别说找地方住一晚了。

“若是继续上山，今晚恐怕得夜宿山中了。”玄阳笑道，却也并不着急。

厉墨含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，远处隐约好像还能看见一点亮光，说：“也不一定，山上说不定有人家或是寺庙可以借宿。”就算是露宿也没什么，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。

“无所谓。”卓浔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，“先上山吧，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

这时三个人倒是很有默契，趁着天还没全黑之前上山了。

一开始路倒还好走，只是山上树多，枝繁叶茂将头顶上盖得密实，于是天也像是黑得更快，没过一会儿便有些伸手不见五指了。

玄阳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昨晚那盏灯，也不见他拿火石火镰出来点火，好像只轻轻一吹灯便亮了，而且好像比一般的蜡烛要更亮一些。

他走在前面领路，身后卓浔笑道：“没想到你这玩意儿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。”

他也轻笑一声，“出门在外，总要准备周全些。”

卓浔倒没觉得怎么样，倒是厉墨含想想自己“两袖清风”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
有了灯，这路也没那么难走了，三人边走边看，也不觉得累，偶尔闲聊几句，甚至还有了几分夜游的惬意。

渐渐的，三人越走越深，周围也越来越静，一开始还有些草虫叫声，此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，只有脚踩在沙石上的细微声响，实在是太安静了……

“若是就这样走到天亮，不知道能不能下山？”卓浔突然问了一句。话音刚落，突然发现前方远处似乎有灯火光亮。

“看那！”

另两人也发现了，既然三个人都看见了，说明不是一个人眼花了。只是虽然是厉墨含有人家或者寺庙可以借宿，但他不觉得前面是普通人家或是寺庙。

“走，我们去看看。”卓浔快走两步，又回头冲两人笑道，“不管怎么说，今晚不用露天席地了。”

厉墨含看了一眼那有亮光的地方，“真的要去？”

卓浔回头看他，笑问：“你不会是怕了吧？”

厉墨含无奈一笑，事到如今，他还有什么可怕的？

说好了有地方便借宿，三人就朝那边过去了，中途穿过了一条浅得不能再浅的小河沟，眼瞅着离那处越来越近了，三人突然闻到一股香气……

周围弥漫着一股类似脂粉的香气，并且随着他们越走越近，那味道也越来越浓，阵阵香甜勾得人食指大动，却又不是食物的味道，而是欲望……像一根丝绳，在漆黑夜色中牵引着路人前行的方向……

卓浔似乎很兴致很高，好几次让厉墨含和玄阳快点儿。玄阳提着灯走得不紧不慢，厉墨含跟在两人身后，差不多一株香的工夫，终于到了。

让人意外的是，既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是寺庙，在山岩之下，树林之中有一座偌大的庭院，四面是长而曲折的回廊。廊下挂着一排排灯笼，半粉半红，很是旖旎，照得整个院子一片明亮。

院中间是幢两层的小楼，楼里灯火通明，四周挂着粉白的纱帐，时不时被风吹起，一层又一层的，可就是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。

不过从楼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与尖叫声，有男有女，仿佛是有不少人嬉戏玩乐，还有丝弦管乐等弹奏之声，只是被嬉闹之声盖过去，偶尔才能听出来。

荒山野岭的，竟然有这么一个地方，怎么看都是个寻欢作乐之所。

这边三个男人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卓浔先暧昧一笑，“没想到我们运气不错，不用睡野外了。”

玄阳笑了笑，没说话，跟着卓浔朝那地方走了过去。

这时厉墨含抬头望了一眼，月正当空，被染红了一般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