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夜下，卓浔一袭白衣出尘，厉墨含记得那件衣服，两人初见时卓浔穿的便是这一身。只是如今，他已不再是当初在酒楼过来同他搭讪的那位闲游的公子了。

陡然一阵凉风迎面而来，厉墨含猛地打了个冷战，他突然意识到，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。

从他遇到连战雪那一刻开始，然而……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？

他往前几步，卓浔也下了桥，两人慢慢靠近，对面而立，厉墨含道了一声“多谢你”。

“谢我什么？”他明知故问。

“你在这里等我，就是知道我会来，那东西自然也是你给的。”

卓浔缓缓闭了一下眼，“也亏得你知道怎么用，不然我今天是等不到你了。”

厉墨含微微一笑，又一想，“不过，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人并不是你吧？”

卓浔笑了笑，“若是我的话，恐怕让那人认出来。或者没等他认出来，我就先忍不住了。”

在崖海的时候，连战雪的确是让卓浔吃了不少苦头，可要说结仇，怎么看也不是那时候才开始的。

厉墨含看了卓浔一会儿，确定自己真的未曾见过他之后，问：“你到底是谁？”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？

收起扇子，卓浔反手用扇子在肩上轻轻敲打着，低声道：“说了你也不记得，又何必说？”

“那我到底忘了什么？”厉墨含问，“你和连战雪又是什么关系？和那个人又是什么关系？”

卓浔眉一皱，似笑非笑问：“你知道那个人了？”

想了想，厉墨含一点头。

卓浔一下笑了，笑得有几分诡异，“不……”他摇头，“你不知道，你若知道了，你我现在就不会这样站在这里了。”

“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？”对方仿佛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，厉墨含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
他声音中已带着不耐和一丝恼怒，倒并非只是恼卓浔，更多的似乎是恼火自己。

厉墨含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掌控一切，离开了连战雪他未觉得松口气，反而感觉越来越迷茫，越来越疑惑。太多的谜团需要解开，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。

现在想来，他们的相遇绝非偶然，皆是定数。

卓浔看了看他，转身道：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，跟我来。”

厉墨含看着他渐渐走远了，最后抬脚慢慢跟了上去，两人的影子在月下拖得很长……

没过一会儿，两人来到了卓浔住的那间客栈，许是知道他今晚晚归，伙计还替他留了门。见卓浔带着厉墨含回来了，也不好奇，招呼了一声之后，等两人上楼便把门关上了。

“呼”的一声吹灭了大堂里的灯，伙计拿着一小截蜡烛也走了，整个楼里顿时一片黑暗……

卓浔房里亮着灯，而且暖和，桌上甚至还放着茶及两小碟糕点，仿佛是之前有人在这里特意准备的。

一进来厉墨含就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，随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几乎已经湿透。夜露深重，他又是从山上下来了，露水和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，彻骨的凉。

“换件衣服吧。”卓浔早就发现了，指了指床上，那里有套衣服。

“好。”厉墨含走到床前，双手拿起来之后发现衣服跟卓浔身上的那件差不多，也不在意，站在床边背对着卓浔就把衣服换上了。

卓浔也不回避，坐在桌前，一手撑着下巴，看着厉墨含脱了衣服，赤裸的身体在黑发中若隐若现，比起之前似乎略显清瘦，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，异常诱惑却不显色情，肩背处的线条流畅优美，再往下……

厉墨含套上裤子，穿上衣服，系好腰带之后转过身，与卓浔四目相对，两人倒也都坦荡。

“谢谢你的衣服。”

“你我之间何必客气。”卓浔笑着朝他走过来，站在厉墨含眼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说了句“还是这么适合……”

他似乎话中有话，厉墨含刚要问，卓浔突然一只手从他前襟伸进了去，随后从他怀里摸出了那把晶莹剔透人小刀，像是早就知道这把刀在他身上。

“没想到你倒一直带着它……”他边说边垂眼打量着那把刀，刀身虽是透明，刀刃上却仍然泛出锋利的白光。

“你知道这是什么？”厉墨含问。

卓浔笑而不语，拿刀贴着他的脸颊缓缓蹭了两下，冰凉彻骨。

厉墨含眉皱，“在大通客栈之时，那掌柜的说有人要我的皮……那人就是你？”

卓浔并不否认，他早就知道那掌柜的底细。

“只是个玩笑。”他说得一副无所谓。

“为什么？”厉墨含不解，甚至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敌是友。

卓浔渐渐收敛了笑意，看着厉墨含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恨意，“因为，你困在这副皮囊里，只要扒了你这张皮……你便还是那个你。”

一瞬间，厉墨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。

“可如今，你已染上了世俗气息……”

这话似曾相识，厉墨含扬起嘴角，有些好笑地问：“你不也身在这世俗中？”

卓浔微微皱眉，然后也笑了，“是啊，如今你我都身在这世俗之中了。”说着把小刀又放回了厉墨含身上，一转身走到桌前坐下，拿起茶壶倒了两杯，冲厉墨含勾了勾手，“过来啊。”

厉墨含过去在他对面坐下，卓浔将茶缓缓推到他面前，他伸手拿起来喝了一口。温热的、带着一丝清香的茶水入喉，哪怕只有一点，也让身体有了一丝暖意。

一瞬间，厉墨含渐渐平静下来，他长长舒了口气，放下手中茶杯看卓浔，问：“现在，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么？”

卓浔轻笑，“聊什么？”

“你到底是谁？我之前并未见过你，但你好像认识我。”

卓浔缓缓眨眼，也不急着回答，一手支着下巴抵在桌上看了看厉墨含，仿佛自言自语道：“我是谁呢……”说完又停一会儿，这才道：“这事还得从头说起，不过，你是想先听我和连战雪的事，还是想先听连战雪和那个人的事？”

“有何区别？”厉墨含问，他知道他们之间必然是纠缠不清的。

卓浔微笑点头，“也是，既然现在那个人不在，那就说说我和连战雪吧。”他拿起茶杯喝酒一样晃了晃，“我和连战雪很久之前就认识，但我却是先认识的那个人，那个人……”

他顿了一下，像是在考虑要如何介绍，最后说，“他是我的朋友，但我和连战雪不是朋友。以前不是，现在不是，将来更不会是。”

看得出来，在崖海的时候，两人已经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。

“你也在找那个人？”厉墨含问，“你知道他在哪儿？”

卓浔并不回答，反问：“你知道他同连战雪的关系么？”

厉墨含点头。

卓浔盯着他，桌上蜡烛的烛火映在他眼中，显得他整个人有几分鬼魅，他问：“你觉得，连战雪对你……是否有情？”

厉墨含觉得奇怪，“为何这样问？”

卓浔笑得有几分轻佻，“只是好奇，他能将你留在身边这么久，也是意外了。”

厉墨含犹豫一瞬，最后说：“他对我并无情义。”

卓浔一挑眉，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。

“他应该，是只爱那个人的。”厉墨含一句轻叹。

一瞬间，卓浔目光开始变冷，甚至是带着寒意，“是了……”他缓缓一句“他只爱那个人……永生永世……”说到最后，已是咬牙切齿。

突然，厉墨含心口一阵抽痛，他不明白为何如此，听到别人说连战雪只爱那个人，和他自己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。

他心乱如麻，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永生永世不变，他是在羡慕，还是嫉妒……既然这样，那他又算什么？

卓浔看着厉墨含渐渐变了脸色，似是察觉到什么，“莫非你们……”随后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，“又是这样……”

简直像是一场轮回，是梦魇，到头来仍旧如此，他们谁都醒不了。

睁开眼，他拧着眉看着厉墨含，“他爱的是那个人，不是你，你难道不清楚？”

厉墨含并未回他，只是低头看着灯花。

下一刻卓浔又笑了，笑得讽刺，“你难道没想过，若是连战雪找到那个人了，他可会再看你一眼？还是你打算一直作为那人的替身？”

“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，但从未想过。”终于，厉墨含叹了口气，“我若是有那个意思，现在便不会同你坐在这里了。”

卓浔看着他，冷冷吐出一句“说谎”。

厉墨含猛一抬头，瞬间与卓浔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。他刚要开口，门突然开了，然而谁都没察觉外面何时有人来了。

男人推门进来，带着一丝夜里的寒气，厉墨含见对方文质彬彬，气质不俗，与卓浔的天生桃花相比，倒是更有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风流。

也不知道是刚从哪儿回来，他手里提着一盏很小的灯笼，素白颜色，异常精致。

他看到厉墨含也不意外，过来将灯笼轻轻吹灭了之后放到桌上，微笑叫了一声“法师，我们又见面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