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墨含睁开眼，方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……刚才他又做梦了，梦到了师父，师父问他：“你何时回来……”

他在一阵心悸中醒来之后，发现满室的明亮，仿佛换了一世一般。

他很少做梦，但遇到连战雪之后，发梦的次数越来越多……而且让厉墨含不得不在意的是，最近他常常梦到师父。

云墨……

他不会告诉连战雪他口中那个叫“云墨”的人是他师父，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师父连战雪的存在。

也许……也许师父与那人并不是同一人，但也可能就是同一个人。

厉墨含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在逃避，只是此时一切皆还不能确定。也许很快连战雪就会找到那个人，也许，那个人可能就是师父。

他长叹一声，有一瞬间觉得头痛欲裂，双臂撑在桌上，缓缓直起身。他是盘腿坐在榻上睡着的，这时动了动腿，一低头，突然发现在他身旁榻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包袱皮，同他之前用的那个差不多，包成细长的形状。

伸手打开，里面竟然是他的桃木剑，一起放着的还有那把晶莹剔透的小刀。

没想到连战雪真的给找回来，而且这么快……而且竟然连这把小刀也一起找到了……厉墨含皱了皱眉，伸手握着剑举到眼前，上下回来将整个剑身细细打量了一番。

这把剑跟了他多年，几乎从不离身，此时失而复得，然而分开了几天竟然好像有些不认得了。

苦笑一声，他缓缓把剑放下，沉思片刻，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小刀上。他其实没想到会把这东西带在向身上这么久，可如果是让别人拿了去，若只当一个把玩的物件倒也罢了，可若是对方别有用心，那便又是一件害人的凶器了。

说到底，刀没有错，错在用它的人。

厉墨含伸手拿起小刀，任何时候不管在手里握多少，都是冰凉的……好像只有这种冰冷，才能将皮新鲜地取下来。

说起来，这把小刀虽然剔透几乎无一点杂质，却并非是水晶或是其他的什么宝石，而是骨头做的。

至于是什么东西的骨头……

他微微皱眉，将小刀重新揣进怀里，贴身放着，这东西在他手里，至多不过算是件防身的物件。

此时外头阳光明媚，山间一片翠绿，厉墨含来到窗前，看着窗外远处的山景发呆。周围一片寂静，微风拂过，树叶“沙沙”轻响，反倒更显宁静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眼前突然有几片白色的“雪片”飘过。他愣了一下，抬头一看，这才猛然发现……梨树开花了。

原来，他在这里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……

纯白的花瓣像雪片一样被风刮进来，一上午便落了满满一地，偶尔风大了一些，连榻上也落了不少。厉墨含靠在榻上看书，也未曾理会。

连战雪进来的时候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。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，静静看着厉墨含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，待后者又翻过一页书的时候，这才走了过去。

“看的什么这么入迷？”连战雪在榻上坐上，伸手从厉墨含手中就拿过书看了看。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，停在一页上看了起来。

厉墨含看了看连战雪，问：“剑是你找回来的？”

“是黑镜找回来的。”连战雪并未抬头。

厉墨含想到那个一身黑的男人，随口问了句“他跟着你很久了？”那人的修为比青蓝要高太多。

“我在云清寺的时候，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。”

“哦……”厉墨含低低一声，倒是有一丝意外，“那是够久的。”

此时连战雪翻了一页书，似是想一直看下去，两人这样坐在一起安静看书的时候并不多。厉墨含伸手将落在身上的花瓣捡起来，一片一片放在矮桌上，不一会儿便聚了一小堆。

他看着那堆花瓣半晌，又把目光缓缓移到连战雪身上，突然说：“我到外面走走。”

“这宅子内外周围你都可以去……”

“我想下山。”厉墨含打断他，又郑重地说了一遍，“我想下山看看。”

没想到连战雪想了想，把书合上，抬头看着他说：“好，山下有个镇子，我陪你一起去看看。”

上次拼了命的跑没跑了，这次倒如此轻松就能下山了，厉墨含虽然知道连战雪不会同他开这种玩笑，但着实还是有些意外。不过他知道，连战雪恐怕不是想陪他下山，只是不想他跑了而已。

厉墨含换了衣服，没跟任何人说，和连战雪一起踏出了大门。

门外不远处就有一排偌大的石板铺成的石阶，一直通到下面，最后消失在树林中。

一路上景色很好，近处鸟语花香，深吸一口气都觉得一阵花香沁入心脾。远处山峦叠翠，一条瀑布如珠帘从半山腰的石缝中倾泻而下。如此一番美景，跟那个雨夜漫山的魔物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。

然而魔物在白天一般不会出来，到了夜里，这座山就会再次变得跟炼狱一般……

那些魔物怕连战雪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即便也是魔物，连战雪却已修炼成正果，俨然已是地仙之位，甚至更高……厉墨含心想自己这仙体连战雪还真未必看得上，说不定还比不过一颗鲛人的心。

想到那鲛人，厉墨含又想到了那个叫小皮的孩子。

对那孩子来说，这一趟是福是祸，是生是死都还是未知。然而一切皆是命中注定，他曾不止一次让阻止小皮跟他们一起去崖海，但终究无济于事，如今就看他的造化了。

“在想什么？”连战雪突然问。

厉墨含看了一眼路边的一片明黄色野花，说了句“没什么，只是没想到这山上景色这么好”。

“应该早点儿带你出来看看的。”连战雪轻笑一声，伸出手将一根落在厉墨含肩上的枯草摘掉了。

他靠近的时候，厉墨含心口一跳，几乎下意识要往后躲，却是在最后一刻忍住了。

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，连战雪微微一笑，“下山还要有一段路，你若是不想走了，我们可以直接下去。”

厉墨含摇了摇头，“走吧。”说完继续沿着林中的小路往前，很快连战雪也跟了上来。

那夜之后，两人的相处并未有什么变化，但那暧昧却仿佛是无声无息的……厉墨含不知道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，但无论如何，他与连战雪之间，终究是不一样了。

至于将来怎么……不，他们是根本没有将来的。

两人踏青一般在山间穿行，终于在快到晌午时分的时候到了山脚下。

不过厉墨含觉得还是连战雪用了什么法子，不然若是真的走下山的话，恐怕从早走到天黑都下不来。

连战雪说的镇子离得不算远，到了山下之后，正巧有辆马车经过，赶车的是个黑壮的汉子，二话不说就让他们上了车，鞭子甩得“啪啪”响，一路跟两人聊着很快就到了镇上。

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，大街小巷人来人往。街边大大小小的铺子都敞开大门做着买卖，沿街叫卖声也此起彼伏，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，厉墨含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。

在山上住了那么久，此时终于仿佛重回人间，走在人群中，好像连自己身上都有了人气儿。

厉墨含表情渐渐放松起来，甚至在看到路边几个小孩儿在玩泥巴也忍不住扬起嘴角，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，好像回到了之前游走江湖的时候。那时的他，是什么烦恼也没有的……

厉墨含在看周围，而连战雪则是在看他。

看到了脸上比之前要生动许多的厉墨含，连战雪无声一笑，突然又想到了最初跟厉墨含相遇的情形。

厉墨含站在牢门外，叫他一声“兄台”，一双眼透着机灵和好奇……当时他就觉得，这么多年了，终于见到了一个“活人”……

街上实在热闹，有间点心铺子前排了不少人，从里面传出阵阵食材混在一起的点心的香味。

“要不要吃点心？”连战雪问厉墨含。

厉墨含摇头，“不用。”

又往前走了一会儿，有个挑夫挑着一担子水果沿街叫卖，瓜果梨桃倒是挺新鲜水灵。连战雪又问厉墨含要不要，后者仍然摇头。

之后经过一个摊子，摊上摆了许多扇子，各色扇面都展开着。虽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，但样子还算不错，有山水有花鸟，还有诗词题字，也有白的扇面，可以买回去自己或者找人写字画画。

厉墨含扫了一眼，挑了一把拿起来看。

连战雪站在一旁看了看，刚开口：“若是喜欢就……”

实在被问得烦了，厉墨含将扇子放下，转身对连战雪无奈道：“我不是姑娘家，也不是小孩子，不需要你拿这拿那的讨好。”烦死了！

连战雪微微一笑，“不是讨好，只是想送你点儿东西。”

“不用。”厉墨含没好气地扭头走了，事到如今，连战雪哪怕是给他一点儿好处，他都觉得不舒服。

前面人稍微少了一点，周围也稍稍安静了一点儿，厉墨含看着四周陌生的街道，突然在想，他就这样逃走的机会有多大……

没过一会儿，感觉到身后连战雪跟上来了，他下意识加快了步子。可刚走了没几步，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“法师？是您吗，法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