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吱呀”一声轻响，门分左右，玄阳走进房里，身后仿佛带进了一片阳光，瞬间将整个房间照亮了大半。

他没有关门，就这样敞开，外头日头正好，屋里燃着香，如一缕薄烟幽幽飘浮着，快到门口的时候被一阵微风卷了出去……

提起鼻子轻嗅了嗅，他记得，这是卓浔最喜欢的味道。

他走到床前，床上的人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醒了，但是没有马上起来，而是睁着眼看着头顶的纱帐。好半晌之后，这才把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，问：“我睡了多久了？”

“一天一夜了。”玄阳伸手将一边的垂下的纱帐撩起来，侧身在床边坐下。

眼前陡然一亮，卓浔微微皱了皱眉。

“你的伤好了几分？”玄阳问，同时打量了一下卓浔稍有些苍白的脸色。

卓浔沉默片刻，这才回答：“差不多了。”

玄阳笑了一声，“能打败连战雪了？”

卓浔皱着眉看他一眼，对他话里的揶揄不满。

“虽然借了肉身他们就暂时找不到你了，”玄阳又缓缓道，“但若是他们也要找连战雪，你被发现难道不是迟早的事？”

卓浔冷笑一声，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，伸出一手将另一半纱帐撩了起来，讽刺道：“那帮废物难道能比我先找到连战雪？”

玄阳笑而不语，片刻后，又问：“那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卓浔却反问一句“你呢？”

两人四目相对，玄阳微笑道：“我只是来看你一眼，而且我与那人并无瓜葛，所以这一趟，我顶多算是个看戏的。”

“你若袖手旁观倒也算了，但不要阻止我。”卓浔长舒了口气，抬头看向门口，外头一片晴好，阳光几乎让人有点睁不开眼。

“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，怎么都晚了……”他似是喃喃自语道了一句。

玄阳也回头看了一眼，这时又听卓浔说：“我不能让他留在连战雪身边。”

他眉头一皱，问：“难道他们果然是……”

卓浔突然回头看他，笑盈盈道：“欠你的酒，我想现在还你。”

玄阳没说话。

“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买吧？”卓浔说着下了床，“这里这么大，又这么繁华，有不少酒楼、酒庄，总能找到你喜欢的。”

“我喜欢的只是那一种，你可别想随便找一坛子来敷衍打发我。”玄阳也站了起来。

卓浔垂下眼，低声道：“那酒除了他再没有人酿得出来，不止是你，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尝到了。”

他们都在这里，却再无机会像当年一样坐在树下一起品那一杯酒。

物是人非，这四个字颇有意境和情怀，让人感慨，可有时候，却又是如此惹人厌。

他好像又做了那个梦……

梦中甚至能闻到那催情的香熏气味，夹杂着汗水和情欲气息，浓烈而又让人兴奋，淡青色的幔帐，阳光从窗外洒进来，窗上花格的影子映地上，有几分模糊……良久之后，他才发现模糊的是他自己的眼。

“离开了那世俗间，你身上的味道也同他越来越像了……”

耳边有人低语，厉墨含终于缓缓睁开眼，仰头看着，头顶已是曼妙的纱帐，同梦中一样，微微晃动着，他与那人紧紧相拥，一片旖旎……

然而上回是梦中，这次却是活生生的。

那是他从未尝试过的欲望，似是蚀骨销魂，让人万劫不复，又好像过眼云烟，最后什么都没剩下。

若真是一场梦，倒也无妨。

最后，连战雪凑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情话，只是这一刻，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……

男人的声音仿佛是蛊惑，他忍不住低笑出声。

果然是个魔物……而被魔物诱惑的自己，又是什么呢……

青蓝端着水进来的时候，厉墨含已经醒了，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口仰着头往外看，一头黑发披散着垂在脑后。青蓝觉得奇怪不过几天，厉墨含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。

这时厉墨含微微侧过上身看他，青蓝急忙进来，问：“你醒多久了？”

厉墨含想了想，“有一会儿了。”

“主公说你身子不舒服，让我给你准备些清淡滋补的，你想吃什么？”

没说话，厉墨含走过来在榻上坐下，想了想，才说：“陪我聊一会儿吧。”

青蓝愣了一下，随后点点头。

可等了一会儿又没见厉墨含开口，他就随便说了一句“上次你说的那个书生和小姐的故事我后来看了，还是没看懂”。

厉墨含笑了笑，说：“其实，有些事看不明白也好。”

青蓝表情越发迷茫。

这时厉墨含又道：“我们一开始都是什么都不懂的，懂的越多了，修为就越高，可烦恼也就多。直到有一天什么都懂了，也什么都不在乎了，才算得道了……”

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“本以为皆是如此，却没想到……”他突然收声，自己都愣了一下，好像想起了什么。

“怎么了？”青蓝问。

厉墨含眨了一下眼，随后摇了摇头。

青蓝看他脸色不太好，以为他身上还有伤，便说：“你不要再想着自己下山了，没有主公的同意你根本离不开这里，尤其是晚上，你竟然还敢夜里下山，没被它们吃了真是命大。”

厉墨含噗哧一声笑了，“我命一向很大你不知道么？”然后又同他讲了讲自己以前遇到的事。

青蓝虽说也是妖，却未曾到外面闯荡过，一双眼睁得大大的，听得甚是入迷。

“双瞳，见过么？”厉墨含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，“看着是普通人，一只眼睛里却有两个眼珠，日观千里，夜窥鬼神，得道前先杀人魈，像你这样的小妖还不够他塞牙缝的。”

“这么厉害……”青蓝感叹，“真想见识一下。”

“还是不要轻易碰见的好。”厉墨含笑了笑，但看青蓝的样子，显然是好奇大于害怕了。

两人又聊了几句，厉墨含突然问：“真的没有人离开过这里么？”

青蓝愣了一下，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，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“据说是有一个人的……”

厉墨含刚要继续问，突然抬头看向门口，连战雪来了。

算起来，两人已有三天未见。

连战雪走进房里，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凉意，他先看了看厉墨含，随后对青蓝说：“把午膳送过来吧。”

这是厉墨含到这里之后，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。

两人在榻上对面而坐，谁都没说话，桌上有酒，厉墨含没有动，连战雪却喝了很多。他好像很高兴，又好像是借酒消愁。

厉墨含没有阻拦，只是看着连战雪一杯一杯地喝着，酒后男人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红晕，看着他的眼带着笑意，邪气十足。

突然想到，那个人是否也曾被这样一双眼蛊惑了……

终于，连战雪放下酒杯，说：“墨含，我要送样东西给你……”

厉墨含看他一眼，垂下眼，“送什么都不如送我走的好。”

连战雪笑了笑，低低一声“还不是时候……”

是了，还不是时候，因为他还没找到那个人……厉墨含都明白，只是看他今天这样，不知是否是有了那人的消息。

一人独饮容易醉，酒过三巡后，连战雪好像已经有些醉了……他一条手臂支在矮桌上，一手抵着额角，似是闭目养神，偶尔还模糊不清地说一句什么。

男人这副样子厉墨含是第一次看见，他甚至怕他醉得厉害了直接现了原形……然后想想自己都笑了。

他起身从榻上下来，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棵梨树，那只白鸟已经好久不见踪影，不知是去了哪里，亦或是……

身后，连战雪抬起头，静静看着厉墨含的背影，这一幕似曾相识，这些天，他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以前从未想起过的事，并且总觉得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近了。

看着厉墨含，他却想起了第一次同那人相见的情形……

他就那样看着他，目中无半点恐惧或是诧异，他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，原以为是被贬落凡间的谪仙，却没想到……

无数个日夜，他想到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，他说尽了好话、恨话，恨不得把天上的星宿摘下来给他。最后他也只是看着他，微微扬起嘴角，可即便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笑，对一向淡漠的他来说已是少见。

那是只有他才能看见的……

渐渐的，眼前两个人的背影交错起来，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谁是真的。

连战雪微微皱眉，突然觉得一阵酒意上来了，放下酒杯，他起身朝厉墨含走过去，在后者察觉到的时候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。

厉墨含被勒得动弹不得，连战雪埋首在他颈间不断说着什么，却又听不真切，他有些烦了，喝了一声“连战雪！”

随后听见连战雪凑在他耳边，低低唤了一声“云墨……”

他心口狠狠一疼……皱起眉，缓缓闭上眼。

云墨……那是师父的名讳……

若连战雪口中的“那个人”是师父……若是师父的话……那师父让他出来找的人，可会就是连战雪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