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音是从旁边来的，透着意外与惊喜，厉墨含倒不确定一定是叫的他。侧过身朝旁边望去，只见一个男人正从另一条岔路上朝他走过来。

三十多岁模样的，穿得干净整齐，且有几分儒雅与贵气，不似一般人家。此时一脸意外又欣喜地看着厉墨含，像是久未碰面的老友一般。

他来到厉墨含跟前再次打量了一下，这才放心了，笑道：“真是法师啊，方才离得远我都没敢认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。”

厉墨含微微皱眉，并未想起对方是谁，“你是……”

“您不记得我了？”男人轻笑，“前年我媳妇儿大病了一场，请了多少大夫，吃了多少药都治不好，最后都说是中了邪。赶巧那天您路过，看了之后说我家宅子里不干净，给做了场法事之后，媳妇儿的病就好了，如今家里一直太太平平的。”

然而厉墨含还是没想起来，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，但仍笑了笑，说了句“那就好”。

“这次我出来做生意，离家这么远没想到竟然能遇到您，真可谓他乡遇故知，人生一大幸事。”男人感叹一句。

厉墨含笑了笑，虽然他还是没想起来何时同对方见面，但许久未同别人说过话，对方的热情还是让他有些感同身受。

这时男人朝他身后看了看，问：“您一个人？那正好，要是方便的话不如一起吃个饭，也好让我聊表心意。”

厉墨含知道连战雪就在身后只是没过来，摇了摇头，“不了，我同别人一起来的，刚才人多与他走散了，正要去找他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男人点点头，面露遗憾，“那就算了。”不过他显然见到厉墨含很高兴，想同他多聊几句，又问：“许久不见，您可还好？”

“还好。”厉墨含回道，却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。

男人看了看他，原本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，突然皱眉问：“法师，最近可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？”

厉墨含稍稍一愣，“为何这样问？”

“那年见到您时……”男人说到一半停了一下，叹了口气，“只是觉得您现在与那时不太一样了。”

那时的厉墨含背着桃木剑，其意风发，笑起来如阳光一般耀眼夺目，而此时眼前的人，那样的笑容已经不见。即便是笑，笑意也并非是从心底发出来的。

厉墨含无言以对，随后意识到的确如此，如今的他越来越安静，越来越沉默……

男人看了看厉墨含，突然想起了什么，“对了，我有样东西给您……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——一只木雕的麒麟。

巴掌大小，黝黑的颜色，仔细看身上又带着木头本身的纹路，十分精致好看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男人笑笑，“这次买到一些不错的木料，做了几套家具之后还剩一些小块的料子，就请匠人做了一批这小物件。数量不多，可以放在家中当摆设，或是没事拿手里当把件。

“没想到还挺受欢迎，放到店里没几天就卖完了。只剩这最后一个，本来我是打算自己留着的，今天遇到您了，正好送您做个纪念。”说罢伸手将麒麟送到厉墨含面前。

厉墨含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接近，拿在手里低头打量了两眼，越看越觉得那麒麟雕得栩栩如生。

“这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，您一定要收下。”

厉墨含将麒麟握在手里，抬头冲男人说了声“那就多谢了。”

“法师莫要客气。”男人憨厚笑道，随后便同他告别，从厉墨含身旁绕过，往他身后去了。

厉墨含转过身时，正好看到男人与连战雪擦肩而过，他将目光移到连战雪身上，看着后者一步步朝他走过来。

“看你们聊得正好，便没过来打扰。”连战雪走上前道，看了一眼厉墨含手里的东西，没说什么，“我们走吧。”

厉墨含一点头，把那木头麒麟揣进怀里，同连战雪一起继续往前。

在两人身后，那人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，回过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，微微皱眉，扭头又走了一段，拐进一条巷子里。

直到前后无人，他突然停下，周身一阵青烟掠过，一眨眼换回了真身。

“唰”地一声展开扇子，玄阳缓步走出巷子。再去看，人群中已不见那两人，他收回视线，思虑片刻，轻笑一声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缓缓走去……

天黑之前，连战雪与厉墨含回到山上，比起白天艳阳高照，太阳下山之后山上要阴冷许多，进屋之后，厉墨含觉得整个身上都是凉的。

“冷了？”连战雪问，说话之时已经伸出一条手臂将他圈在怀里。

男人身上是温热的，厉墨含没有动，觉得自己像是个在冰天雪地里取暖的人，那样的温度着实让人眷恋。

“早知道带你出去一回就能让你这么开心……”连战雪轻笑一声，另一只手摸了摸厉墨含的脑后。

厉墨含抬头看了他一眼，转身从连战雪怀中离开，坐到了榻上。

连战雪转过身，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，展开之后，正是今天在镇上厉墨含看的那把。

“给你的。”他拿着扇子搧了两下，一派风流儒雅。

厉墨含只抬眼看了一下，没说话。

连战雪倒也不恼，合上扇子，走到榻前一伸手，用扇子抬起厉墨含的下巴，四目相对，竟不知道谁的眼更亮一些。

而对连战雪来说，就是这样一双眼，让他心心念念，初次见厉墨含时，就是这样一双眼看着他，纯净得没有半分杂质。

白天从窗外落进来的花瓣已经被扫过，此时又飘进来一点，烛影微晃，实在旖旎。

连战雪弯下腰，低头要吻他，厉墨含别过头，这一吻便落在他脸颊上，却也更暧昧了几分。

“这事若是你情我愿，只会更舒坦。”连战雪伸手撩起厉墨含一缕头发，低声道。

厉墨含皱眉，“你觉得我这样像是情愿？”

“嗯……”连战雪低吟一声，“那日你抱着我时，我觉得并不是不情愿的……”

像是被戳到了痛处，厉墨含猛一抬头，却与连战雪视线相撞。后者面上带笑，看着他的目光似是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。

魔物一般生得丑陋，鲜少有像连战雪这般相貌的，厉墨含不禁心中暗骂一句：这蛊惑人心的魔物！

连战雪似是察觉到了什么，一瞬间笑意更浓，还是吻上了厉墨含的唇，只是未等深入，便停下了来。

片刻之后，似有一团黑影落在门口，很快变成了黑镜，他并未说话，只是低头站在门口。

连战雪回头看了一眼，又对厉墨含说：“一会儿让青蓝送些热茶来，喝了好暖暖身子。”说完将扇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，转身离去。

厉墨含抬头向门口看去，视线正好与黑镜对上一瞬，后者很快别过头，待连战雪出来之后，跟在他后头走了。

屋里只剩厉墨含，他坐在榻上，先拿起那把扇子缓缓展开，扇面上画的是一场雪……没有山水树木，也没有花鸟鱼虫，只有雪和一条山间小路，只寥寥几笔就将一场大雪描绘得活灵活现，也不知是出自哪位之手……

看够了，他才将扇子一点一点合上，放到一边。随后从怀里将那只木头的麒麟拿出来，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起来。

虽然小，但这只麒麟兽雕工极好，栩栩如生，眼睛里仿佛有神，两根须子打着卷儿微微向上翘起，仿佛会动一般。

将麒麟仔细看过之后，他将麒麟放在矮桌上，厉墨含伸出手，用掌心缓缓摩挲了几下麒麟的头，微微皱眉，突然一用力，往下一按将麒麟的角扎进了掌中。眨眼工夫，鲜血流了下来，很快将整个麒麟浸透。

突然，那麒麟似是颤了一下……

厉墨含收回手，不去看掌心上两个血淋淋的窟窿，两眼紧紧盯着麒麟，原本它就似活的一般，此时却真的开始动了……先是那两根须子缓缓飘了起来，紧接着麒麟舒展着身体，从原本四脚着地的坐姿渐渐变成站着，身上鳞片越来越清晰，并且，越来越大……

最后“啪嚓”一声压坏了矮桌，变成足有一头牛般大小，身上须子与毛发如火焰一般蠕动着。它低头瞪着眼看着厉墨含，四条腿不断前后交替动着。

厉墨含坐在原地没有动，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神兽，似是能与他交流。

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“啪嚓”一声，青蓝掉了手里的碗，摔得粉碎。他瞪大眼看着屋里的情形，在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，通体漆黑的麒麟兽一声怒吼，如一阵狂风般呼啸着朝他扑了过去。

青蓝早就吓傻，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便被麒麟按在地上，一只爪子踩在背上，动弹不得。

麒麟低下头凑近青蓝，口鼻中不断喷出热气。青蓝两眼满是泪水，又疼又怕，哆嗦了好一会儿，结结巴巴地小声叫了一声“公……公子……”话还没说完，眼泪落下来了。

此时厉墨含走到他跟前，微微低着头冷冷看他，脸上没有半点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