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远记得那个夜里，月亮的颜色那般诡异……

她被困在一片黑暗中，逼仄、阴冷，周围像是有蛇爬过，粗糙的鳞片不断摩擦着她的身体，让人头皮发麻。可她叫不出声，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，只能用手胡乱挖着，想逃出这个地方。

“还没来得及上奈何桥便被叫了回来，”胡兰晴脸上似有一分茫然，缓缓侧过头看厉墨含，怔怔道，“公子，你知道从阴间游走一次是何感觉么？”

他当然知道。

厉墨含皱了皱眉，问：“是谁招你回来的？”招魂术不是普通法术，即便是道行高深的法师也不会轻易用，因为不知要损多少阴德。

胡兰晴眨了眨眼，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别处，“谁叫我回来的……我也不知道，我只是听见有人叫我。那人的声音很好听，让人拒绝不了。等我再睁眼的时候，眼前就是我爹了……啊，还有那个人……”她突然笑了，“应该就是他把我叫回来的吧。”

厉墨含知道，她口中的“他”，指的便是连战雪。

这家伙果然不老实！

胡兰晴往前走了两步，一脸厌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胡员外，“我是回来了，可如果想要在阳间待下去，便需要不断喝人血。他就对外说是招女婿，因为镇上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死了所以不敢来，来的都是些外面经过的不知情的人，死了也没人会找。”

她讽刺一笑，微微摇头，“其实，我喝多少血都是活不过来的，但是……”她咬牙瞪着胡员外的尸首，“唯有喝他的血吃他的心，才能解我心头之恨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厉墨含问。看得出来胡员外对胡兰晴是疼爱有加的，虽然……

“公子可是觉得我这样是大逆不道？”胡兰晴冷笑一声，“他是我爹，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。我是他的一个小妾的孩子，从我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他。我娘独自留在那间院子里，每天就坐在窗口看着墙外，一言不发。”

她不知道那时她娘到底在想什么，是在叹自己命不好，还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留下她一个人离开，然而……

“我五岁那年，我娘死了，他便再没来过，只留下一个老妈子照料我。虽然没过过什么小姐的日子，但也饿不死，这样一过就是将近十年。原本也算相安无事，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，只要这辈子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便好了。”

胡兰晴抬头看厉墨含，微笑道，“若是能嫁一个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，便是我的福份。”

厉墨含没说话。

“然而……”她话锋突然变了，又看向胡员外，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，有一天他突然想起我娘来了，但是我娘已经死了，而我，正是他当年遇到我娘时的那个年纪。”

那天傍晚，她在院中和一只流浪的小猫玩耍，他便进去了，然后看了他几年未见的女儿。

“他说我长得像我娘，跟我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，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后要好好待我，弥补这些年对我的亏欠。”她苦笑，“听起来一切都很好，然而不到半年，一天夜里他喝了点酒，终于摸进了我的房……”

说到恨处，胡兰晴咬牙切齿，眼中一片泪光。

她自小没有享过父母亲疼爱，母亲去世后更是不敢奢望能成为胡家的小姐，她第一次怯生生地叫了一声“爹”的时候，胡员外笑得眯起眼，将她抱起来，亲了亲她粉嫩的脸蛋，说了句“好乖”。

那一刻，她是感到温情的，虽然陌生的，却又让人向往。

然而，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，不过是一场被亲情掩盖的丑恶罪孽。

自那之后她一病不起，可即便是病倒在床上，那禽兽仍旧强行同她做那父女乱伦的苟且之事，直到她咽气之时，眼都没合上……

“这个禽兽竟然奸污了自己的亲生女儿，你说，我该不该吃他的心，喝他的血？”胡兰晴愤然踢了胡员外的脑袋一脚，低着头，肩膀微微颤抖着。

厉墨含看着她的背影，想了想，走上前从后头伸出双臂抱住胡兰晴。

胡兰晴陡然一惊，反应过来之后，潸然泪下。

“走吧。”厉墨含在她耳边低语，“我会让你干干净净地走，忘了这一世的痛苦，下一世找个好人家。”

她笑着落泪，大滴的泪花砸在地上，两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臂，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安心。

“如有来世，我希望还能与公子相遇……若有幸能结为连理，定好生伺候。不求荣华富贵，只求几亩良田可以养家糊口。一同孝敬父母，疼爱儿女……老来，相互扶持……”

随着她每说一句，周身便冒出白色的火焰，一点一点将她整个人包围。

没有痛苦，只有解脱。

厉墨含闭上眼，双臂紧了紧，在她耳边低低一声：“好……”

胡兰晴含泪笑了，一声谢谢后，厉墨含缓缓放下了手。跟前已再无他人，连带着胡员外的尸首也不见了，地上不留半点痕迹。

屋里一片安静，微风吹来，烛光摇曳，灯影摇晃之间，一旁桌上的大红喜服在火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。

“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？”终于，厉墨含头也不回地问了句。

身后，连战雪从门外走了进来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。

“你还是这般心软。”连战雪嗤笑一声，“我有些好奇，像你这般心软是如何杀那些鬼狐精怪的？”

厉墨含转过身，回了一句“不劳费心”。

连战雪微微皱眉，上前几步来到了桌前，“说起来，今天本应该是你拜堂的日子，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衣服。”

说着伸手将桌上的喜服拿起来，上好的绸缎像花瓣一样展开，没有一丝皱褶。领口是精致盘扣，胸前、裙摆上绣着各色花朵和祥云，美轮美奂。

他拿着喜服转身走到厉墨含跟前，将衣服在他身比了比，笑道：“我倒是想看你穿喜服的样子。”

厉墨含冷冷问道：“是你将她唤回来的？”

连战雪并不反驳，“这座宅子盖在我原本修炼的地方，这次重获自由我身体尚未恢复，需要在这里调养生息，恰好胡员外又来求我，便顺手替他把女儿找回来了。”

厉墨含咬牙，“替死人招魂，让她不能按时投胎转世，你真是够损的！”

连战雪一脸不屑地将手里的喜服扔到一边，拍了两下手，反问：“我让他们父女重逢，难道不是一桩美事？”

“美个屁！”厉墨含再也难忍怒火，举拳向连战雪攻去，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愤怒。

连战雪上身往后一躲轻松闪过一拳，厉墨含出第二拳的的时候，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厉墨含的拳头。厉墨含挣了两下没挣脱，随后整条手臂突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疼，说真的，那一瞬间他以为连战雪捏碎了他的骨头。

笑了两声，连战雪一把甩开了他的手，一手负在身后，另一只手按着厉墨含的脑门，快步向前将他逼到墙边，最后将他牢牢按在墙上动弹不得。

“放手！”厉墨含挣扎着，无奈身体像是被钉在墙上一般。

看他咬牙挣扎的模样，连战雪笑了，稍稍低头凑近厉墨含，“你要去普度众生是你的事，我要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管。”

厉墨含瞪着他，突然又笑了，“那若是我一定要管呢？”

看了他一会儿，连战雪轻笑一声，更加凑近他，两人鼻尖几乎抵在一起的时候，缓缓低声道：“你要记住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。”

厉墨含皱了一下眉，随后乐了。

“那我将你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放出来，算不算是你的救世主？”

连战雪低低“嗯”了一声，扬起嘴角，“那，你不如现在说说，我应该如何报答你？”

“报答？”厉墨含讽刺一笑，“如今看起来你不恩将仇报就算是最大的报答了。”顿了一下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战雪，冷冷地丢下一句“我宁可没救过你”。

连战雪看了看他，缓缓道：“可惜，为时已晚。”

他说得别有意味，厉墨含心口一窒，还未等开口却只见连战雪稍稍一抬头，便将双唇覆了上来……

这……

他愣住了，随后才反应过来男人在亲他，然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，连战雪的舌头已经伸进了他口中，那湿热的感觉让他一个激灵，狠狠抬起腿朝男人胯间顶了上去。

连战雪眉头一皱，轻轻朝后一跃躲开了，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厉墨含，伸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嘴角，看着指尖上的一抹鲜红微微皱了一下眉。

厉墨含靠在墙上喘息未定，脸上一抹绯红，说不清是气的还是惊的。

“害羞了？”拈掉了指上的血，连战雪看着厉墨含好笑地问，“以你的年纪，应该不会没有过鱼水之欢吧？”

“你的鱼水之欢是指和男人的？”厉墨含冷冷地看着他。

“谁说鱼水之欢就一定要男女之间？”连战雪反问，笑得有几分邪气，“男人与男人之间可是别有一番趣味的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厉墨含心中恼火，这男人简直就像在调戏他。

刚要开口回击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乐声，声音不大，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，几乎同时转头向门外看去。

这个时间哪来的乐声？厉墨含不解，再仔细一听，各种笙管笛箫夹杂在一起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靡靡之音，时而尖细时而沉闷，让人莫名地心慌。

连战雪看了厉墨含一眼，说：“跟我来。”随后转身走了出去。

待他离开，不知为何厉墨含突然松了口气，拧着眉用手背抹了一下嘴。似乎又想到了什么，回头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喜服。

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，拿在手里看了看，轻叹一声，将它重新叠好放到了桌上，这才转身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