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白夜红莲卷·噩
孙定权跌跌撞撞从三夫人住的楼里出来,他本是强壮之人,此时两条腿却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一般哆嗦着。
“来人……来人啊!”他边走边叫,唤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却一个人都没出来,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整个孙宅一片死寂,到处还弥漫着一股香烛纸钱燃烧后的焦味儿,仿佛除了他之外,一个活人都没有……
点了灯,各处院子里都有光,却是一片惨白,衬着一个“奠”字,瘆人得很。
好不容易出了三夫人住的院里,孙定权扶着柱子喘了一会儿,一咬牙,颤巍巍地下了台阶,朝着大门方向奔去,脚步声在夜色中又急又响。
然而刚跑出去没多远,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他反应不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顾不得疼痛回头去看,当即吓得汗毛竖起。
只见一个浑身赤祼肤色青白的孩子抱着他的小腿,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,但眼中却看不出半点情绪。
惊恐中,他用力胡乱踢了踢腿,“放开!放手!快滚开!”
那孩子随着他晃了两下,像是粘在他腿上一般,突然一低头张嘴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。
随着一阵钻心剧痛,孙定权惨叫一声,抬起另一条腿狠狠一脚踹在那孩子头上终于甩开了他,然而小腿已经被扯掉了一大块皮肉,血淋淋的,伤口像个窟窿还汩汩冒着血,月光下甚至隐约可见白骨。
疼是疼的,但更多的是惊,孙定权着实被吓着了,那孩子叼着他的一块肉坐在地上啃着,一边啃一边盯着他笑。
疼得眼前一黑,孙定权咬紧牙关,忍着痛连滚带爬继续往前,一心只想先离开这里。那条受伤的腿不能动,只有用双手和另一条腿往前爬,身后拖出一路血迹。他边爬边回头看,只见小鬼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把剩下的一点儿肉往嘴里送,嘴角几乎裂到耳根,好像下巴随时会掉下来。
他哆嗦着回过头,已是一身冷汗,又往前爬了几下,突然迎面一阵风刮来几张纸钱贴在他面上,挡住了双眼。
孙定权大叫几声,双手胡乱将纸钱扒拉开,突然眼前一红,一片红色的裙角挡住了去路,那裙子像是活的一样,如腥红的血一样在地上缓缓蔓延,犹如一张网渐渐将他包围……
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,闭上眼,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,睁开眼缓缓抬起头,看到的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。
女鬼站在他面前,红衣之下空荡荡的不见双腿,整个漂浮在半空。
“啊!”孙定权大吼一声,“滚开!你是谁?到底是谁?跟老子到底什么仇恨要这么害我!”
不是不怕,然而怕到极致便是愤怒。
孙定权边叫边骂,两眼通红,额上青筋暴起,后槽牙磨得“吱吱”响,又废了一条腿,全然一副落魄相,与之前的富绅模样大相径庭。
女鬼不说话,垂着眼皮看着孙定权,任由他骂着,半晌之后,青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,微微扬起嘴角,笑了……
“被自己的孩子咬掉一块肉的滋味如何?”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孙定权仰头看她,喘息未定,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,“我自己的孩子?”
她不言语,
孙定权脑门上冷汗直流,想起了小产的二夫人,似乎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,喃喃自语道:“不可能……她不可能那样做……”
“为何不可能?”她讽刺一笑,“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?你的女人恨你到用你们的孩子养小鬼,也是了……”她轻叹一声,“你这样的人,断子绝孙也是报应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……”孙定权泪流满面,腿又疼得厉害,想跑也跑不动了。说起来他曾经也是个壮硕之人,只是这些年富裕日子过得久了,整天沉迷于酒色,花天酒地纸醉金迷,终于是被掏空了身体。
“为何要这样害我?为何……”
“我害你?”她皱眉,脖子上冒出条条黑粗的血丝,一直延伸到脸上,“孙定权,你当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?”
孙定权怔了一下,缓缓抬头看着她,此时她的脸稍稍变了一些,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狰狞了。
她闭上眼,借着惨白月色,孙定权眼前影影绰绰浮出一个人影……
幽深的墓穴……偌大的夜明珠照耀下,数不尽的金银财宝……棺椁中的美人……
尘封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,孙定权两眼缓缓瞪大,终于似乎是想起什么了,抬起手哆哆嗦嗦指着她,“你、你是……”随后又吼道:“不可能……这怎么可能!
女鬼笑了,黑发被吹得四散飞扬,如触手一般张牙舞爪,数次扫到孙定权脸上,被他颤抖着扫开。
“我吃了你那三个同伙的心肝,却仍难消我心头之恨,孙定权,你早就知道知道有这一天,我不会放过你……不管多久都不会放过你!”
一阵狂风,她伸出双臂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孙定权扑了过去,突然有个人影一闪,挡在了孙定权面前。
她一愣,瞬间停下飘浮着往后退了退,低低叫了一声:“厉公子……”
厉墨含看着她,面露一丝哀色,“收手吧。”
她眉一拧,“什么?”
然而就在这时,孙定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突然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了,转身拖着一条废腿一瘸一拐地跑了。
女鬼眉一拧,刚要追出去,厉墨含再次拦住了她。
“让开!”她大吼一声,大半张脸被黑发遮住,两眼红得似血,一张脸扭曲变形早已不成人形。
厉墨含轻叹了一声,“你已害得他家破人亡,够了吧……”
她笑了,问:“你是早就知道这宅子里的事了吧?”
厉墨含并不否认,只道:“他气数已尽,你不去找他不死后半生也将穷困潦倒连正常的日子也过不了,何必赶尽杀绝……”
女鬼仰头大笑,笑过之后反问:“只是让他穷困潦倒又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?”
厉墨含微微皱眉,似是轻叹一般唤了一声:“阿国……”
她愣了一下,沉默片刻之后,长长舒了口气,周身的戾气稍稍散了一些,原本扭曲的脸也渐渐恢复成之前的样子。
“你若再继续下去,只怕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阿国道,“我早就知道,但我不在乎,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只为报仇。”
“你是修仙之人,即便死后也可继续修炼,假以时日便可得道,如今为了几个败类落得道行尽毁永不得超生,可值得?”
阿国看了看厉墨含,微微一笑:“公子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,却没有揭穿我……”
事如至今,她也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。
“他们一共五个人,有三个人已经被我杀了,挖心剜眼,没有一个得全尸。至于孙定权,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了。可他与他们不同,八字重,命又硬,想找他报仇就得先破了他的运势。”说到这里她冷笑数声,“降是我下的,二人夫用自己孩子养小鬼的办法也是我教给她的,其实我最先接近的是她,之后才找了一个街头流浪的老妇人,给了她保持美貌的方法让她嫁给了孙定权成了三夫人,再修了那莲花池,用来养小鬼,聚阴气。”
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计中,除了一件事——遇到厉墨含,这是她没有想到的。
“你跟他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,让你不惜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找他们报仇?”厉墨含问。
她笑了,虽然是笑却隐藏着无尽的痛苦,笑过之后,眼神渐渐阴狠起来。
“他们五个人盗我坟墓,毁我尸骨,你说,我应不应该赶尽杀绝?”
厉墨含皱眉,却是没说话。
当年,以孙定权为首的五个人常年四处游荡,奸淫掳掠无恶不作,后来纠集了一群人当了响马,害死刘家的也正是他们一伙,引诱了刘秀秀的便是五人中的一人,靠着一副好皮囊和花言巧语,不知拐骗了多少良家妇女。
然而这事还要从孙夫人说起,孙夫人与孙定权从小定的娃娃亲,穷人家的孩子没有着落,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便一直跟着孙定权,即便知道后者干的不是正经营生,她一个妇道人家却也没有办法,虽然孙定权待她不好,成天非打则骂,却也只能受着。
那一年,有天她独自上山,却不想碰上大雾在山中迷路,巧合之下闯入了阿国的墓室……
“我没有害她性命,收留她一夜之后还指引她回家的路,见她衣着破旧知她日子过得清苦还给她一颗珍珠让她拿回去,可她……”阿国咬牙,双眼渐渐变红,“她却带着孙定权他们来挖我的墓。”
其实当年孙夫人原本并不想说出珍珠的来历,但也是被打怕了,孙定权问起的时候便说了实话。
也是了,在深山中迷路,非但没有被野兽吃了,反而能全身而退,并且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一颗偌大的珍珠,怎能不惹人怀疑?
孙定权他们狠捞了一笔,墓室里陪葬的财宝够他们几辈吃喝不愁,又何必再去打家劫舍,于是五个人分了财宝之后便分道扬镳,各自逍遥快活去了。
孙定权带着孙夫人来到这里修了宅子定居下来,从此过上富贵生活,只是孙夫人一直心里有愧,无数次夜里梦到阿国,哭叫着醒过来,惹得孙定权一阵厌恶,便再不与她同房。
平日里孙夫人也是求神拜佛,求神佛原谅,直到阿国跟着三夫人来到孙府的那天晚上,她看到她的时候便吓疯了……
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,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,她知道,她来找她了……她终于来找她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