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，有些甜腻了，让人昏昏欲睡。屋内外一片寂静，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，听得人心头一紧，卧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孙定权猛地睁开眼，愣了一会儿，喘息未定，有些僵硬地左右看了看，这才回过神，想起自己是在三夫人的房里。

他舒了口气，觉得有些心神不宁，刚坐起来，门突然开了，三夫人提着裙摆风情万种地踏进门，身后跟着阿国，手里端着一个托盘，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的小碗，正微微冒着热气。

“老爷醒了？”三夫人笑盈盈地问，孙夫人刚去世，府里上下都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，唯有她几乎和平时一样，只是裙子的颜色稍微素了点而已。

孙定权叹了口气，伸手揉了揉额角，问：“什么时辰了？”

“已经过了二更天了。”

他一挑眉，“都这个时候了？”

“是呀。”三夫人过来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，“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，想着你醒了之后怕是腹中饥饿，这是我刚煮的莲子羹，快尝尝。”三夫人接过阿国递上来的碗，拿起勺子在碗里捣了两下，又吹了吹，送到孙定权嘴边。

“嗯……”孙定权微微一笑，抬起一只手覆在她白嫩的手上，“辛苦你了。”

三夫人妩媚一笑。

孙定权吃了一口，目光移到站在三夫人身后的阿国身上。

“阿国姑娘，这几天辛苦你了。”

阿国淡淡一笑，低声道：“您言重了，我并未帮上什么忙。”指的是替孙夫人看病的事。

“唉，生老病死人之常情，况且这事本就与你无关，你也不必介怀。”

阿国低头不语。

孙定权又上下打量一下阿国，起初还不曾觉得，如今不知为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“阿国姑娘，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？”他问。

阿国微微一笑，“家父认识一个大夫，自小跟他学了一点。”

“哦？你家是哪里的？”

阿国沉默片刻，微微扬起嘴角，“一个小地方，没什么人知道，去的人也很少，那里的人也从来不到外面去，是个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。”

孙定权微微皱眉，“还有这样的地方？那你父母可还健在？”

“不在了。”阿国笑意更深，“不止他们不在了，那里的人……都死绝了。”

孙定权陡然一惊，莫名的脖子后面一阵发凉。

看孙定权和阿国聊得很投机，三夫人皱了皱眉，不着声色地拿起碗送到孙定权面前，娇嗔道：“老爷，别光顾着聊天了，莲子羹都要凉了……”

孙定权回过神，笑了笑，“好……”刚一开口，突然愣住了，两眼盯着三夫人的手。

原本是一双白皙细嫩的纤纤玉手，此时却青筋暴起，指节粗大，布满皱纹，皱巴巴的仿佛几十岁的老妇的手，连指甲都发黄开裂，简直不像是双人的手。

用力眨了一下眼，确定没有看错，孙定权一惊，猛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，指着三夫人喝了一句：“你的手怎么了？”

三夫人原本还诧异着，低头一看，瞬间吓得花容失色，尖叫一声站了起来，“啪”一声摔了碗。

“手……我的手！”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，哆嗦着又气又急地回头问：“阿国，这是怎么回事？我的手怎么了？我的手……”

“何止是手。”阿国微微一笑，并不觉得惊讶。

三夫人愣了一下，突然想到了什么，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梳妆台前，看到铜镜里的自己，捂着脸惊声尖叫起来……

不仅是手，她整个人都开始衰老起来，头发慢慢变得灰白，紧实的皮肉变成松垮，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，眼窝塌陷，双眼浑浊，嘴角也耷拉下去，脖子上的皮薄如蝉翼，仿佛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而已。

“不！这不是我！不是……”三夫人哭叫着抄起桌上一个胭脂盒子扔了过去，砸在镜子上碎成数片，大红色的胭脂洒得满地都是。

三夫人瘫倒在地上抽泣着，一边两手揪着头发不住摇头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，好像痴了一般，身上、手上、头发上沾满了胭脂，红得刺眼。

孙定权被吓得不轻，指着三夫人咬牙问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又问阿国：“她到底是谁？”

“她是你心爱的三夫人啊……”阿国一改之前低眉顺眼的模样，阴恻恻地笑着，语气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。

“怎么？连你平日里最宠爱的女人的脸都认不出来了？”

孙定权愣住了，一甩衣袖喝道：“你胡说！”这恶心的妖怪一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女人！

阿国叹了口气，往前走了两步坐在刚才三夫人坐的凳子上，不紧不慢道：“怎么？她换了副面孔你就翻脸不认人了？”

三夫人捂着脸呜呜哭着，凄凄惨惨叫了一声：“老爷……”连嗓子也变了，再不复平日里的甜美。

“住口！”孙定权大喝一声，指着三夫人一脸的厌恶，“哪里来的妖妇！快滚出去！滚！”

原本美貌的夫人瞬间变成耄耋老妇，任谁都接受不了。

“老爷，是我啊！秋瞳啊……”三夫人手脚并用朝孙定权爬去，苦苦哀求，吓得孙定权连退了数步。

“滚！别靠过来！”

三夫人泪流满面，回头看阿国，“阿国，你快帮我，快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……”

阿国露出一抹阴狠微笑，“你现在的样子不就是你原来的样子么？”

三夫人愣了一下，似乎有些失神，又低头看着自己苍老的手。

“难道你忘了？”阿国讽刺一笑，话虽然是对三夫人说的，两眼却是看着孙定权，“你本就是个丑陋的妇人，吃了那么多新鲜的人肉才能维持年轻的模样。”

原来，三夫人为了保持青春美貌，常年食用未足月便从母体内堕下的胎儿，然而这方法终不能长久，一旦到达极限便被反噬。

得到的太多，需要还的也就更多。

且吃了太多人肉身上腥气重，所以三夫人才常年喝花茶掩盖。

孙定权一惊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。

“只可惜吃了那么多人，也未见你保持住你那引以为豪的容貌。”阿国冷笑，盯着孙定权，“而你，娶了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，还当成宝一样宠着她。”

“你……”孙定权咬牙切齿，又想到自己跟这个披着人皮的老女人睡了几年，心里一阵阵的恶心，指着阿国问：“是你将她变成这样的？你用的什么妖术？”

阿国轻笑，“的确是我教她的法子。”

不知为什么，孙定权突然害怕起来，眼前这个坐着和他谈笑风生的女人让他遍体生寒，比那个突然变成丑陋老妇的女人还要让他害怕。
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他问。

“我是谁……”阿国茫然地念了一句，随后笑了出来，“我不是人。”

孙定权猛地往后退了一步，“咣”一声撞在了门板上，原来已经无路可退了。

这时阿国缓缓站了起来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“孙定权，好久不见。”

孙定权一个哆嗦，大叫了一声，转身扒开门冲了出去。其实他并未想起阿国是谁，只是下意识的因为恐惧而逃开。

“呼”的一声，两扇门板被风吹得晃了几晃，随后缓缓半掩起来，只剩一条门缝。

阿国却并未去追他，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。

三夫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，哆哆嗦嗦地看着她，“我与你无冤无仇，你……你为何这样害我？”话音刚落，突然趴在地上号啕大哭，声音好像被烟熏过一样嘶哑难听。

阿国冷眼看她，“要怪，就怪是那个人的女人，以及你自己的贪欲。”

美貌好像一张画皮，被揭掉之后只剩一副残缺的骨肉。

“但我还是要谢谢你，”她突然笑了一声，“没有你，我也进不来这宅子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三夫人怔了一下，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，一张脸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，绝不会有人认出她就是那美貌的三夫人。

阿国并不回答，而是缓缓几步走到她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
“你、你要干什么？”三夫人手脚并用往后退了退。

阿国笑而不语，伸手撩起额前垂下的一缕黑发，扯着发际处的皮轻轻揭起了一小块，三夫人还没明白她要干什么，只见那块皮越扯越大，顿时吓得她动弹不得，直到“刺啦”一声，阿国将整张面皮揭了下来。

三夫人已经惊得出不了声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淌了下来，整个人哆嗦得像是风中的树叶。

“说起来，多亏了你那莲花池……”阿国笑了，对自己的样貌丝毫不在意，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，“再加上二夫人养的那些小鬼，让这地方阴气够重，再加上这副肉身，我才能来去自由。”

她是鬼，本是见不得光，借了肉身之后才能在白天也出来行走。

如今这座宅子阴气冲天，孙定权也运势也破了，此时也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……阿国长叹一声，伸手扯掉了发髻上的簪子，黑发瞬间披散开，又是一阵风刮过将门吹开，月光照了进来，她转过身，已是一身红衣，一张脸在月光下惨白，两眼通红。

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。

红衣女鬼大笑一声，缓缓腾空而起，如一条红绫子一般飘出了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