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夫人在阿国的陪同下回房去换了衣服，半炷香之后才回来，但只有她一人，不见阿国。

她换了件水绿色的裙子，梳好了头发，发髻上插了根碧绿的翡翠簪子，描了黛眉抹了香粉，唇上的胭脂颜色也更深了些，整个人容光焕发。

她走过来在厉墨含对面坐下，丫鬟送了茶水上来，倒在杯里是淡淡的红色。

厉墨含看了看，“洛神花？”

“是，我平时里喜欢喝花茶，法师喜欢么？”

厉墨含微笑道：“我是个走南闯北的粗人，也不讲究这些。”

一双美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三夫人扬起嘴角：“我见过的人也不少了，但是可是头一回遇到像法师这样的‘粗人’……”

厉墨含微微一笑，低头喝了一口，酸中透着一丝甘甜，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。

“法师找我想聊什么？”三夫人笑盈盈地看着他。

放下茶杯，厉墨含抬头正坐，问：“三夫人和阿国姑娘是怎么认识的？”

三夫人稍稍一愣，随即又笑了，“哟，敢情是问阿国的事啊？怎么……”她伸出手，食指指腹在杯沿缓缓摩擦着，似真似假地问：“法师可是看上她了？”

厉墨含笑道：“我是个修道之人，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了，儿女私情什么的早已经放下了。”

三夫人眼珠一转，一双美目风情万种，“那是为何？”

“其实，我是想请阿国帮个忙……”厉墨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，“也是怪我嘴太快，还没同她商量好便应了下来，这不，不好意思自己跟她说。三夫人和阿国姑娘关系好，想让你跟她说一声……”

这样一说三夫人倒更不明白了，“是什么事？”

厉墨含无声一笑，“让她给孙夫人看病。”

离前厅不远处，一扇屏风后头，阿国背对着屏风，将厉墨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，一双秀气的眉渐渐拧了起来……

偏院里，婆子准备好了晌午饭，仍旧是平日里的那些东西，一小碗棒子面的粥上面盖了两块咸菜，还有几片绿叶菜，也只是水焯的。可就连这么点儿东西，孙夫人也吃不了多少。

端着饭菜来到禅堂门口，婆子站在门前犹豫了半晌，有几次都要转身走了，但迈出几步之后又停下折返回来。

最后一咬牙，“吱嘎”一声推开门进去了。

屋里依旧昏暗一片，窗帘挡得严严实实，孙夫人坐在那尊看不清面孔的石像面前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。

不知道是不是变天了，屋里的霉味儿似乎更重了。婆子皱了皱眉，连往日里的嫌弃也顾不得了，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将饭菜端到孙夫人面前。

“夫人，吃饭了。”

若在平时孙夫人是不会理会她的，她一旦念起经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，但今天却慢慢停下了，随后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。

而婆子以往里也是将东西放下之后就走，哪里管她吃不吃，今天却也没有马上离开。

片刻之后，孙夫人抬头看了婆子一眼。

女人一张灰白的脸，一双眼黑洞洞的，没有半分神采仿佛不是活人的眼。婆子整个人一哆嗦，急忙将目光撇开了，支吾着说了句：“今天，老爷找了新的大夫过来给夫人看病……”

半晌之后，孙夫人眨了眨眼，低声长长哦了一声……

她许久不曾开口讲话，这一声倒像是有种如释重负感觉。

婆子又看了她一眼，似是欲言又止，但很快又匆匆低下头，将饭碗往前推了推，“吃吧……”

孙夫人低头看着碗中的食物，一手缓缓将筷子拿了起来，另一只手端起碗送到嘴边，口中面无表情地低声念叨着：“今天，是真的饿了……”

晌午时分，厉墨含同孙定权一起用了午膳，跟他说了阿国的事。

“如此一来便是最好。”孙定权一脸的欣慰。

没过多久，三夫人便同阿国一起过来了。孙定权与三夫人说了两句之后，便把目光移到了站在后面的阿国身上。

阿国上前一步行礼，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：“孙老爷。”

她在孙府出入这么久，这还是孙定权第一次见到她，不禁多打量了几眼，与三夫人玩笑道：“听法师说阿国姑娘医术高明，你怎么不早些与我介绍她？”

三夫人掩嘴轻笑，伸手用食指轻轻在孙定权肩上戳了一下，娇嗔道：“阿国这么漂亮的姑娘，你见着了还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。”

孙定权瞪她一眼，似怒非怒，“休要胡说。”

三夫人不以为意，想来是平日里真的得宠，笑着回头招呼阿国过来坐下。

迟疑一瞬，阿国上前缓缓坐到了厉墨含旁边。

孙定权道：“我听法师说，他见过阿国姑娘你替人治了疑难杂症，不知你这次能否治得了我夫人的病？”

阿国看了厉墨含一眼，道：“还不好说，得见过了夫人才知道。”

孙定权叹了口气，“无妨，她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，看了那么多大夫都不见半点好转，如今只要有机会便是好的。”说着冲阿国一笑，“总之，还要麻烦你了。”

阿国微微一点头，“我尽力就是。”

“可有什么需要我让人去准备的？”孙定权问。

阿国想了想，看了一眼厉墨含。

厉墨含没看她，起身道：“我同她去准备吧，收拾妥当之后我们一起前往。”

孙定权点头，“那就劳烦二位了。”

阿国起身跟着厉墨含一起往外走，身后，三夫人也起来坐到了孙定权怀里，低头亲密地在后者耳边嘀咕了几句之后，两人仰头笑了起来。

听着身后的笑声，阿国看着前面厉墨含的背影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……

厉墨含与阿国紧走几步来到外面，阿国突然问了一句：“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给孙夫人看病？你明知道……”

她不再说下去，厉墨含转身看着她微微一笑，“我的确知道，但眼下，可能除了你再没人能医治她。”

阿国皱眉，眼神微微颤了颤，“我……”

她刚要开口，厉墨含突然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，随后微笑道：“你不必担心，或许，你还能给她一个解脱。”

没说话，阿国静静看了厉墨含一会儿，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。

没过一会儿，厉墨含与阿国准备妥当回来了，说是准备也并未带什么特别的东西，只是一些寻常时候大夫问诊时带的东西，阿国还准备了一些安神静心的熏香。

孙定权原本让三夫人回去，但三夫人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一起去。于是，由管家在前面领路，厉墨含带着阿国，同孙定权、三夫人一行五人来到了孙夫人居住的院子。

小院偏僻，宅子破败，孙定权面上似乎有些不悦。

三夫人则一路嘴角含笑四下打量着，心情似乎不错，仿佛出门游玩一般。

那婆子似是知道他们要来，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，不安地搓着两手来回走着，从院墙的花窗上看到人影经过，忙迎了出来。

五人先后踏进院子，平日这里只有婆子一人进出，一间小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。

“老爷……”婆子上有怯生生叫了孙定权一声。

孙定权“嗯”了一声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屋子问：“夫人可在里面？”

“在，一直在的。”婆子有点儿怯懦地回道，想了想，又说了一句：“刚用完晌午饭。”

孙定权这才看了婆子一眼，婆子愣了一下，缓缓低下头不再吱声。

“去开门。”孙定权皱了皱眉道。

“是。”婆子紧走几步先过去将门推开。

“这地方其实不错，挺幽静，好好修一下盖个小楼住着也挺好。”三夫人扭动着腰身，身姿妖娆地跟在孙定权身后。

谁都没有说话，进屋之后，来到孙夫人呆的那间房门口，婆子推开门，叫了一声：“夫人，老爷来看你了。”

孙定权先一步进去，随后是厉墨含和阿国，再是三夫人和管家。

房里味道难闻，三夫人一把捂住鼻子，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，一脸的厌恶。

四周昏暗，孙定权眯起眼适应了一下，这才看清前面背对着他们跪在蒲团上的人，

他上前一步叫了声：“夫人……”后者没有回应，他便绕过去来到她面前，蹲下一看，女人面颊消瘦、头发蓬乱，闭着眼嘴唇微微翻动着好像在念叨着什么。

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，他几乎有些认不出她了，孙定权皱了皱眉，又叫了一声：“夫人，我来看你了……”

可她仍旧没反应，好像根本听不见一样。

他皱眉，抬头看那婆子，婆子嗫嚅道：“夫人平日里是不理人的，也就是上次法师过来才开口说了几句话。”

这时厉墨含看了阿国一眼，后者顿了一下，随后走上前，孙定权退到一旁，看着她缓缓在孙夫人面前蹲下。

与方才不同，此时孙夫人好像终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，慢慢睁开眼，目光同阿国对上……

她愣住了。

四目相对，两人皆是不言不语，直到阿国扬起嘴角，轻轻叫了一声：“夫人，我来看你了……”

孙夫人猛一个激灵，瞪大双眼看着她，突然“啊”的一声大叫起来。

除了阿国与厉墨含之外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，孙定权更是一连后退了好几步。

这时孙夫人一边叫一边扭身向后扑倒在地，只是两腿却突然像是不会动弹瘫痪了一般，根本使不上力，只能靠双手蠕动着往前爬，一边爬一边叫，好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样，表情扭曲、叫声凄厉，撕心裂肺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
“呀……”三夫人吓得花容失色，捂着耳朵往后退。婆子更是扭过头不敢看。

孙定权原本看着孙夫人没说话，直到陡然回神，大叫了一声：“夫人你怎么了？”刚要上前准备去扶，孙夫人突然停下了，既不叫也不动了……

房里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不出声了，一时间静得吓人。

孙夫人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之后，两手缓缓撑起上身，像是要坐起来。然而刚起来还没等坐稳，她突然咳了几声，瞪大双眼整个人哆嗦起来，突然仰头张着嘴“啊啊”叫了两声，随后一口黑血喷涌而出，“扑通”一声往后一仰，倒地不起……

孙夫人吐血而亡。

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……而后，表情各不相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