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天机卷·历劫
生或者死,曾经的连战雪其实并不在意。
他本就活得随性洒脱,从未把什么放在心上,既是活着便顺其自然,觉得若是活着了无生趣,那死了也并不可怕。
然而,一切都只是在遇到那个人之前……
在云清寺的时候,最开始的几天……或是几年,连战雪每每一合上眼就会看到云墨,像之前一样,静静坐在他身边。
像是幻觉,又像是梦,有时的梦太过真实,好像云墨就坐在他身边,可一睁开眼,什么都没有……
与云墨在一起的时候,哪怕什么也不做,只呆在他身边就有无限的满足。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人有如此强烈的感觉,陌生、诡异,却又让他心甘情愿赴汤蹈火,在所不惜。
连战雪也曾想过,若是他们未曾相见,会不会更好……相见、相爱、分别……今后可能会再无相见之时,这样是否还是从未见遇更好?
不……即便如此,他还是不想与他形同陌路,爱也好、恨也罢,这一世不能没有那人,哪怕只是记忆,也舍不得抹去。
那才是他的劫,躲不过,也不想躲。
晌午时分,连战雪坐在树下,茂密枝叶将大半阳光遮挡,从枝叶缝隙间透下来的细碎光线洒在他身上,有种缱绻的温暖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团黑影缓缓靠近,在连战雪身后几步之外停了下来。
“主公……”黑镜低声唤了一句,欲言又止。
连战雪未回他,像是没听见一样。
最后他一咬牙,跪下道:“主公,我们回去吧。”
片刻之后,连战雪睁开眼,说:“你回去吧。”而他已经回不去了。
“主公!”黑镜急急喊了一声,脸上是鲜少的急切表情。
他是知道连战雪要历劫的事的,也知道连战雪可能……躲不过。但他却没想到连战雪并不担心,好像根本不在乎。
“黑镜,”连战雪突然道,“你可还记得,你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……”
黑镜愣了一下,久远的记忆中,的确曾经有那么一个人……十七八岁的年纪,扎着辫子的姑娘,在山中偶然与他相遇,聊得很好,自那天起,姑娘几乎每天都到山里找他,两人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,情窦初开的少女怯生生地看着他,脸上羞涩的表情如含露的花苞初绽放一般。
他心里一阵悸动,那是他修炼成人形之后从未有过的感觉,他不明白,但好像又明白了……
然而就这样过了快一年,有天姑娘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出现,脸上带着泪痕,红着眼圈告诉他——她要嫁人了。
她涨红了脸,眼里含着泪水,说若是他喜欢她,就在她出门子前去找她,她等着他,每天都会等着他……他没有回答,姑娘哭着走了。
她出嫁的那天,他去看了,大红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抬着轿子从村口出来,送亲的也是个个喜气洋洋,没有人注意到停在树上的一只乌鸦,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……
“你为什么不去找她?”连战雪问。
黑镜低下头,良久后,说:“我是妖,她是人。”
这可能是唯一的理由,听起来也的确难以逾越。
连战雪笑了,“那你觉得我和他又算什么?”相比之下,他们才是最不应该在一起的,不是么?
黑镜微微皱眉,低头不语。
连战雪轻叹一声,重新闭上眼,说:“回去吧,当初我救你不过是随手,枉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,已经够了。”
这一回,黑镜没再说什么,他知道连战雪心意已决,再不会更改。而如今他所能做的,只有听从。
“是。”
话音刚落,黑镜幻化成一团黑影,转瞬即逝。
然而没过多久,又有人来了,连战雪睁开眼,看到眼前的男人稍有惊讶,“是你……”
玄阳微微一笑,“是我。”
连战雪一挑眉,“这么说就是今天了?”
“不。”玄阳朝他走过去,“不是今天,只是我想来同你见一面。”说着一撩衣服在连战雪旁边盘腿坐下。
连战雪轻笑了一声,“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,我们还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。”
玄阳也笑,“职责所在,我也是对事不对人。若不是你有这一劫,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。”
“说到这个,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……”连战雪侧过头看他,“以你所处的位置,应该更加无情才对,可你……”
玄阳扬起嘴角,“无情又应该是什么样子?像云墨那样?”
连战雪眨了一下眼,缓缓别过头,“是啊,他的确很无情。”
“有时候,有些人越是无情,也越是有情。”
连战雪笑了一声,“没错,因为他对我的感觉与旁人不同。”
玄阳点点头,随后突然问:“既然来了,我想问问你可曾准备好了?”
“不需要准备什么。”连战雪回道,若真是要有什么准备,他那天晚上也把想说的话跟他说了。
“死,我从来都不怕。”
“那你怕什么?”玄阳问。
连战雪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他把我关在云清寺地牢里的时候,我恨他,但也爱他,与其说被关起来是折磨,倒不如说我被这又爱又恨的感觉折磨了几百年。可我花了几百年时间去想,最后还是不能放弃他。”他抬头看玄阳,“我唯一怕的就是再不能在他身边,这感觉卓浔不懂,但我觉得你应该懂。”
玄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,最后长叹一声,“你不要怪卓浔,他为了不让上头降罪于云墨才把他封印,说起来,他自己也担着很大风险。而且你可想过若是卓浔没有将他封印起来,他这几百年会怎么过?”
连战雪没说话。
“你被折磨,他也被折磨,甚至比你更痛苦。”玄阳摇了摇头,感叹一句:“有时候,连我也不懂你们两人的感情了。”
此时连战雪笑了,他与他的感情,不需要旁人明白。
“说起来,你长这么好看,若真是死了还是有些可惜的。”玄阳看了看连战雪,似笑非笑道:“你现在要是杀了我,至少能躲过这一回。”
连战雪不屑,“躲来躲去的,什么时候才是尽头?”
“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惜,认识你太晚了。”玄阳摇了摇头,“当初在云墨那里见到你时,就应该同你聊上几句,喝上几杯,说不定我现在就放你一马了。”
连战雪知道他在开玩笑,反问:“就算不是你,也还有别人,有何不同?”
“不……”玄阳突然站起来,往前走了两步,停下来回头看着他说了一句:“若是别人,你不一定会死。”
那天清早,原本是很好的天气,只是天边出现了一片红云,厉墨含站在窗前怔怔看了半晌,终于闭上眼,转身回了屋里。
他坐在桌前,倒出茶叶放进茶壶里,一手拿起水壶要倒热水,却突然发现手有点微微发抖。
重重将水壶放下,他活动了一下手指,这才再把水壶拿起来。
“他今天历劫。”身后有人说了一句。
倒水的手停了一下,厉墨含没说话,将水壶放下之后,说了句:“进来坐吧。”
门口的卓浔犹豫了一下,还是进来了。
两人在桌前对面而坐,厉墨含替卓浔倒了茶,后者突然问:“你真的不管了?”
厉墨含看他一眼,微微一笑有些无奈,“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管,现在我不管了,怎么你反倒不自在了?”
卓浔没说话,他一直不相信厉墨含会弃连战雪而不顾,他也不希望厉墨含再像当年一样,可是若厉墨含真的不管连战雪了,他又觉得不对劲儿了。
厉墨含笑了一下,“你还说我,你也变得不像你自己了。”
卓浔想了想,最后叹了口气,“是啊……我们都变了。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会变的。”
厉墨含看着他,突然说了声:“谢谢你。”
卓浔皱眉,“谢我什么?”
厉墨含笑而不语。
这时卓浔缓缓将头别过去,似是自言自语说了句:“我一直以为你会恨我……”
厉墨含笑了,“为何要恨你?你明明在帮我。”
他这一笑,卓浔顿时难受起来,如果厉墨含此时说恨他,他反而会好受一些。他站起来,看着厉墨含几次想说什么最后都忍住了。
厉墨含却好像明白了,他说:“我一直怕这一天,可如今这一天真的到了,反倒坦然了。”
至少,今天他不会比当年转身离开云清寺地牢里更难过……
卓浔走了,厉墨含独自静静坐在桌前。此时此刻,世间好像也只剩他自己,周围静得可怕。
一个时辰过去了,周围越来越暗,而那片云却越来越红……红的诡异,像是活的一样,仿佛将天地间都染得一片血红,他每次抬头去看,心里就一阵悸动。
快了……马上就要开始了……
就在这时,突然平地一声雷鸣,没有任何征兆,雷声震耳欲聋,厉墨含猛然一惊,顿时心口疼的厉害。
很快第二声雷响,他一下站起来,差点儿碰倒了椅子,转身回头去看,突然发现,连战雪送他的那颗珍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,碎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