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的云团越来越红，那颜色映得厉墨含眼中也是一片血腥的，蜿蜒山道上，他沿着那条长长的、高高低低的石阶飞奔着，反应过来的时候，眼前已经一片模糊。

脚下突然一个踉跄，他停了一下，原地喘息片刻之后，再一抬头，看着前方却突然没了方向，这片石阶仿佛是通到天上的，永远不会有尽头……

他在梦中问另一个自己，石阶的那一头通向哪里……实际上，另一头不过是有一个在等他的人……

雷声阵阵轰鸣，时近时远，一会儿像是在天边，一会儿又仿佛近在咫尺，但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，厉墨含看着山下，一咬牙，一撩衣摆向着雷电落下的地方奔去。

来到山下，厉墨含在林间穿梭，此时雷声离得越来越近、越来越响，仿佛野兽的怒吼一般。

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……他咬着牙，一边跑一边握紧拳头，却还是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。

突然，一道闪电落在前方不远处，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声之后，天上瞬间归于平静……

厉墨含愣了一下，放慢脚步缓缓停了下来，胸口上下起伏着，又往前走了几步，随后突然狂奔起来。

即将穿过树林时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灼味道弥漫四周，被细细的微风带了过来，厉墨含浑身一颤，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，一瞬间……心口像是被生生挖掉一块，疼的他几乎站不住。

他不知道这种疼是来自云墨还是厉墨含，或者哪个更多一些，但这一刻，不管他是谁，都是放不下那个人的。

终于穿过树林，眼前瞬间一亮之后，厉墨含停下来，喘息未定地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。

刚才的天雷将方圆数十里的树木都不同程度破坏，而眼前是最严重的一处，树木已经被一扫而光，有些断根断枝还在燃烧，地上被轰出一个巨大的坑，四周还在冒着浓烟，不断被一阵阵风卷走……

厉墨含双唇微颤，一步一步……缓缓靠近坑的边缘，心跳得厉害。

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，那一晚，连战雪说如果他死了，他就不必来了……他答应了，若是连战雪死在他面前，他应该转身就走，他与他最后的记忆不应该是一方的尸体。

可是……他如何做得到？

连战雪活着的时候，他在地牢里转身的那一瞬间已经心如刀绞，这一回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力气转身。

终于站在坑边上，他朝底下望去，一开始坑底被浓烟覆盖，直到一阵风刮过将烟吹散，厉墨含瞬间睁大眼……

连战雪就在下面。

只是……他变回了原形，一条偌大的黑蛇盘踞在坑底，周身一片焦黑，连土地都被染成红色。

此时他闭着眼，一动不动，厉墨含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，纵身一跳滑落至坑底之后，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，继而飞奔到连战雪面前。

感觉到他还有气息之后，刚要松一口气，却突然发现他额头上的角断了，还剩下三分之一，也裂开了一道口子，鲜血汩汩而出，身上也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，有的皮开肉绽，露出森森白骨，有的伤口甚至散发着焦糊的味道。

厉墨含胸口一阵钻心疼痛，缓缓趴在蛇头上，伸手一摸，掌心瞬间一片湿热，低头一看，沾了满手的鲜血。

他哆嗦了两下，这时连战雪突然有了反应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
“没事……”

腥红的眼珠像是一面偌大的镜子，就在厉墨含眼前，厉墨含不说话，只是一个劲地点头，不断地点头。

“他还是手下留情了……不过，很长一段时间……我都变不回人形了。”他一开始说话，身上的伤口就不断渗着血，头顶上尤为严重，有些甚至快要流到他眼里。

厉墨含伸手替他擦了擦之后，终于在一瞬间泪如泉涌，他趴在连战雪身上，微微啜泣道：“不要紧……最初见你的时候，你也是这副模样。”

这一次，我陪着你重新开始。

连战雪缓缓闭了一下眼，仿佛是在积蓄力气，良久之后，又开口小声道：“以后我们可以一起……你喜欢以前云游的日子我便陪你一起……你若不喜欢我跟着，我就不出来……在你想见我的时候，我再来找你……”

他似在描绘着当初他们没有约定的一切，然而厉墨含却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那一天，因为他感觉到连战雪的气息越来越弱了……他闭上眼，却止不住泪水像雨点一样落下，从开始到现在，不管是云墨还是厉墨含，都只为一个人哭过。

最后，他重重一点头：“好……”

连战雪这才缓缓合上眼，用仅剩下的一点气息出发一声轻笑……厉墨含也笑了，笑过之后，趴在他身上久久不愿分开。

身后，卓浔站在上头看着他们，先是皱着眉，随后又渐渐变得面无表情，最后，也笑了一声。

他仍然不明白，只是却好像开始有些理解了。一切看似终于结束，可说到底，这一场劫，已经不仅仅是连战雪一个人的。

长叹一声，他抬头看向天边，那片血红的云已经渐渐退了下去，可他微微皱眉，心里却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……

春去冬来，转眼便是一年又一年……

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，路口一间酒楼里，伙计端着饭菜“噔噔”上了二楼。

此时二楼只有一桌客人，是一个年轻男人，坐在靠窗的位置，一边喝茶一边正低头往楼下看。

“客官，您的菜来了。”伙计上前先将托盘放下，随后将饭菜一一放到桌上，“您请慢用。”

男人“嗯”了一声，倒并未急着拿筷子吃，而是继续优哉游哉地喝茶。

伙计见过的客人多了，却也觉得眼前这位有些特别，不免有几分好奇，而且这人明明穿的还算体面，看起来是副贵公子模样，但是放在桌上的包袱里却有把桃木剑，颜色发暗，半新不旧的好像用过有一阵子了。

他实在好奇，便问了一句：“这位客官，您可是会降妖的法师？”

男人一听，放下茶杯抬起头，微微一笑，一双桃花眼眯起，不是桃花胜似桃花，随后伸手抽出别在腰里的扇子，“唰”一下展开，异常潇洒。

“在下云游四海，倒是懂得一些降妖捉鬼的法术。”

伙计一听乐了，“真的？那可正巧了，我们镇上县太爷家里最近闹妖精，出了告示悬赏捉妖，您要不要去试一试？”

“哦？”男人似是来了兴致，问：“什么样的妖怪？”

此时客人不多，伙计也就同他聊了起来，先是绘声绘色将县太爷家里闹妖精的事描述了一遍，半真半假，有些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。

男人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，也看不出信还是不信。

随后又跟伙计随便聊了几句，当后者得知他出来云游四方并不是为了降妖捉鬼赚钱的，便随口问了一句：“那您到底是干吗的啊？”

他笑了，“找人。”

“找人？”

他一点头，嘴角笑意渐深，但眼神中却是另一种感觉，低声道：“那人正在历劫……”

初秋时分，落叶纷飞，孙家大宅周围越发寂静，偶尔有路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，经过大门口的时候，有的会忍不住停下看一眼，但马上就扭头就走。

据说原本住在这宅子里父女俩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之后也没人敢进去，如今偌大的宅院已经算是荒废了，即便是白天也透着一股阴森感觉。

外头无人敢进，宅子里头却是另一番景向，原本是荒废的宅子却收拾的干净整齐，花园里的花草也侍弄的很好，时时都是一派绿意盎然，前几天连最不容易开花的几株极品牡丹也开了。

他在屋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人，便来到后花园，一眼便看到他坐在树下睡着了。

这棵大树年深日久，每年这个季节都开满白色的花，芯子是淡黄色的，风一刮，花朵和花瓣便如雪片一般落下……

前几年也开得很好，今年似乎是开花最多的一年。

他看着那人，微微扬起嘴角，放轻脚步走了过去，手里拿着一件斗篷，来到树下，弯腰轻轻将斗篷披在那人身上。

虽然今天日头很好，但天气一天天转凉，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，更比不得从前，他却满不在乎。

也是了，若是能乖乖听话在屋里呆着，便也不是这人的性子了。

只是没想到刚帮他披上斗篷，他就突然睁眼了，两人四目相对，随后他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。

“别闹……”他无奈笑了笑，抬起头，他也笑着看他。

他们已有好几年未曾说过话，但能这样看着对方他已经知足了。

抬起手，他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口，深深的一道疤，原本是致命的，如今能恢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了。

就在这时，他突然张开嘴，嘴唇反复动了几下，最后低低叫了一个字……

声音很小、很轻，吐字也算不上清晰。

可他愣了一下，神色变了又变，从难以置信到惊讶欣喜，最后扬起嘴角笑了。

“嗯。”

正文完

敬请期待番外～～将会在下下周放出～～

还请读者朋友们多感受最后这章甜蜜而伤感交融的感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