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语气温柔，仿佛爱人在耳边亲昵呢喃，厉墨含却突然打了个冷战，一时反应不过来，脑海中瞬间满是疑问，什么？什么不一样了？

他抬头，有些发怔地看着连战雪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连战雪微微一笑，稍退后一些，同时伸出双手扯开了厉墨含的衣襟。

在厉墨含胸口上，赫然一朵白色的莲花，仅有掌心大小，却惟妙惟肖，连花瓣上的纹路几乎都清晰可见，泛着淡淡的绯色，犹如活着的、刚刚绽放一般……

即便是手艺再精湛的纹身师傅，也不可能纹出这样的图案，而且他之前特意确认过，厉墨含胸口没有这个东西。

知道这朵莲花的存在，但厉墨含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来的，如若不是他刻意便永远不会出现，按理说是这样……还有，连战雪是怎么知道的？

“你是仙体？”连战雪问，心中却已经肯定。

厉墨含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，莲花已经不见了，无影无踪，但确确实实是出现了。

再抬头看连战雪，后者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他，他一个激灵，几乎下意识后退。

而连战雪突然一把扯住他的手，让他无路可退。

“为什么要躲？”男人微笑着问，“你怕什么？”

厉墨含没说话，一脸防备地看着他。

“难怪你如此特别……”连战雪拉起厉墨含的手放在自己胸口。

厉墨含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缓而有力，连战雪很兴奋。

“在凡间拥有仙体的人万中无一，没想到竟然就让我遇见了……”他难掩愉悦。

厉墨含默不作声，但指尖有些微微发抖，他从未想过要在任何人面前暴露，他只是个云游的道士，走南闯北做些降妖捉鬼的营生，不图大富大贵，只求三餐温饱，仅此，仅此而已。

连战雪突然缓缓道：“你应该庆幸我刚才已经吃了一颗心，不然……”

不然什么，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。

厉墨含抽回自己的手，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战雪，此时此刻，他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。

“骗你的，”连战雪却突然笑了一声，“我怎么舍得？”

而厉墨含也笑了，“你有何舍不得的？”

连战雪闭了一下眼，再一次重复道：“你是我的恩人，墨含……”

“既然是恩人，那现在就让我走……还有他。”厉墨含人抬头看了一眼卓浔，后者仍然一动不动。

连战雪微微皱眉，“为什么要走？你说你与他不过之前一面之缘，现在却要跟他走？”

他每说一句就往前一步，逼的厉墨含同时后退一步。

眼前的男人太过危险，厉墨含早就知道，但却从未像此时这么害怕。连战雪又朝他伸出手，厉墨含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，一个旋身扬起大片水花阻挡连战雪的视线，转身就跑。

连战雪眉头微皱，缓步穿过那仿佛一面玻璃墙的水花，厉墨含已经离得很远，但并没有走。

若不是还惦记着卓浔，他或许应该能逃走……

厉墨含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靠近，暗自叫了一声不好，刚纵身跃起便被一条水龙缠住，将他拽入水中，重重跌落时溅起大片水花。

厉墨含从水中坐起，睁开眼，在水花中看到了连战雪，后者在微笑着看他，美得不真实……

因为下一瞬他就重新回到水里，连战雪压在他身上，两人在水中翻滚、抚摸、亲吻……原本是一个逼迫一个躲闪，纠缠之中，越靠越紧，倒真仿佛是场亲热情戏。

最后，厉墨含被连战雪按在水里。

水不深，刚好将他整个人浸没，缠斗之中他的头发散开了，竹青色的发带顺着水流缓缓不知漂向何处……

连战雪骑在厉墨含身上，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水里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厉墨含。后者双手抓着他的手腕，在水中睁眼看他，脸上是一片平静。

这是他第三次可以杀了他的机会，第一次是在云清寺的地牢里，第二次是在胡家的大宅里，此时，他只要再用力一些，或者就这样再保持一会儿，也可以杀了他。

也许他应该杀了他，或者吃了他……不知想到了什么，连战雪目露凶光，掐着厉墨含的手又用了些力道。

厉墨含微微张开嘴，但是没有动，更没有挣扎，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连战雪。在水中他的眼神迷蒙而不真切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但连战雪觉得，厉墨含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不知什么原因，厉墨含胸口的莲花又出现了，在水中隐隐约约，仿佛垂死挣扎一般。

终于，厉墨含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般，他渐渐松开了手，闭上了眼……

片刻之后，连战雪也松手了，缓缓站了起来。

厉墨含上身稍稍浮出水面，面色一片苍白，但还有呼吸，只是微弱。

连战雪站在水中居高临下地看了厉墨含良久，最后俯下身，将厉墨含从水中打横抱起。

他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，厉墨含面色苍白，发梢和睫毛上还沾着水珠，竟然莫名地惹人喜欢。

连战雪无声一笑，低头在厉墨含额前吻了一下，“我说过，你我之间，终要有一场纠葛。”

走之前，连战雪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卓浔，然后就这样抱着厉墨含离开……

整个码头，尸横遍野，水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，熏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。

小皮扔下蜡烛一路逃离开水边，之前数条鲛人吃人时还不觉得怎样，而这次他却真的怕了……曾经是心心念念的鲛人，然而此时却没有比鲛人更可怕的了。

人吃鲛人，鲛人吃人，这才是人鱼宴的真面目——相互为食。

如果不走，他说不定也会被吃了……

一路跌跌撞撞，确定离水边远了之后小皮才停下来，坐在地上喘得像是要断了气一样，大粒的汗珠从下巴上滑落。他仰头长长舒了口气，总算像是活过来一般。

刚才他只顾着跑，也没管前面是哪里，这时才四下看了看，发现前面是个洞，只是洞口有大半已经坍塌，废墟的石堆里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。

他站起来，走过去挑了块稍大的石块坐下，仍是气喘吁吁的。

周围太安静，静得有些瘆人，他想离开这里，马上就离开……可转念一想，又有些不甘心。

这里是崖海，人鱼宴的传说已经有几百年了，如今他就在这传说中的唯一能见到鲛人的地方，就这样回去，未免太……

小皮咬着指甲，低头正想着，突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，原本以为是错觉，但紧接着又来了一下。他回头一看，吓得“嗷”一嗓子叫了出来，差点儿从石头上滚下去。

在他身后是一潭水，好像是从地下汩汩冒出来的，水里漂着一具尸体，还有一个头。

再仔细一看，不知怎么他又松了口气，那是具鲛人的尸体。

那鲛人已经人首分离，身体除了胸前一个大窟窿之外，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完好的，头则是面朝下，在水中微微沉浮着。

小皮趴在石头上看了一会儿，不知想些什么，最后他一咬牙，壮着胆子，哆哆嗦嗦地先把鲛人的身子从水里费力地拖上了岸，然后好像就没那么怕了，又咬着牙把鲛人的头捧了出来，放在身体旁边。

做完之后，整个人身上又是一层汗，他站在鲛人跟前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量，那鲛人的头突然睁开眼，吓得小皮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，手脚并用地往后退。停下来之后，大气都不敢喘，两眼死死盯着鲛人的头。

这时那鲛人好像笑了，但仔细一看似乎又没有……

小皮身上直起鸡皮疙瘩，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点儿，突然发现这鲛人和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，不好看，比起那些上身和人一模一样的漂亮的鲛人，更像是兽的模样。

“你……是活着还是死的？”他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，并没有得到回应。

看来的确是已经死了……小皮松了口气，心想方才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，周围又这么暗……

平静下来之后，他坐在原地看着那鲛人，看着看着，突然就想起来关于鲛人的种种……

吃了鲛人的肉可以长生不老，可以百毒不侵，可以强身健体，可以……总之就是有说不完的好处。

但比起那些传闻中的事，他更好奇，鲛人的肉到底是什么味道。

小皮吞了吞口水，突然觉得眼前的鲛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，毕竟已经死了，身首异处，怎么也不可能活过来。

突然，他愣了一下，觉得周围有声音，离得很远，但下一瞬就好像耳边有人在说“吃吧……”

小皮浑身一个激灵，“谁？谁，谁在说话？”周围一片寂静，除了他自己喘气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。

他马上闭上嘴，两眼左右看着，突然，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，战战兢兢地回头去看那鲛人的头。

但确定他并未开口，只是一双眼静静地盯着他。

紧接着，耳边又是一声“吃吧……”

小皮哆嗦了一下，伸手捂住耳朵，但那声音像丝毫不受影响，似是穿透了一般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“吃吧……”

渐渐的，他习惯了，缓缓把手放了下来，这时耳边已经不仅有那个声音，还隐约能听见有人在笑。

那声音实在太过诱惑，再加上他腹中也实在饥饿，他看着鲛人胸口那个窟窿，那里的肉是血红色的……

小皮吞了吞口水，终于跪着向前，颤巍巍地伸出一个指头在那血窟窿里沾了沾，然后缓缓送到嘴里……

实在太美味，为了这味道，简直可以连性命都不要。

像吃奶的婴儿一样，小皮含着指头嘬了好一会儿，直到将那鲜美的味道嘬得干干净净。他咬着手指盯着鲛人那血淋淋的胸口，又伸出手扯下了一条肉丝，哆哆嗦嗦放到嘴边，“刺溜”一下吸了进去……

很快，他跪在鲛人尸体前，大口大口啃噬着，而那鲛人的头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，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，饱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……

一片寂静的洞穴里，突然几颗石子落了下来，“噗通噗通”落进水里。

片刻之后，嵌在石壁里的卓浔突然动了动手指，随后双唇微微张开，仿佛刚开始喘气一样，口中模糊地喘息之后，他咬牙骂了一句“该死……该死的魔物！”

缓缓睁开了眼，他双手握成拳头猛地从石壁上挣脱，落下之后单膝在地上跪了一会儿，这才抬起头站了起来。

只是刚走了两步，脚下突然一个踉跄，整个人晃了两下，站稳之后，卓浔伸手捂着嘴咳了两声，随即吐出一口鲜血。

他看着掌心的一抹腥红，皱了皱眉，他还未习惯这肉身，不然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。猛地握紧拳头，他抬头看着前方，连战雪……

这一次，绝对要让你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。

“轰隆”一声，卓浔推开偌大的石块从废墟中走了出来。周围一片狼藉，远处那几幢漂亮的木楼此时也残破不堪，可能是连战雪走的时候破坏的。

这个地方再没有鲛人，也不再会有人鱼宴，留着的确没什么用了。

踩着血水缓缓走出废墟，周围除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阵阵水流声外，再没有其他动静，好像一个活物也没有。

突然，身后好像传来一阵乐声，悠扬婉转的靡靡之音。

卓浔回头看了一眼，皱了皱眉，再次转身静静离去。

这时，不知道哪里仿佛又有人在吟唱着那传说中的歌谣——南海有人鱼，名为鲛人，人身鱼尾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