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话一出，连战雪和厉墨含表情各不相同。

连战雪微微冷笑一声，“为什么？”

那鲛人将厉墨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，原本一双无神的眼此时却透着一股异样。

厉墨含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珠，缓缓站了起来，此时池水刚好没过他的腰际，这里的水位好像在慢慢下降……

“那人的封印只有他能解开，”鲛人将目光移回连战雪，坚决道，“除了他之外没人可以，所以您才会被关了这么多年……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此时我为什么会站在你面前？”连战雪反问一句。

没说话，鲛人又侧过头看了厉墨含一眼。

厉墨含心说：“你别看我，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几句最普通的解锁的咒语竟然能解开他的封印。”

“封印是他解开的，这是千真万确，也是我亲眼也见。”连战雪道，“凡事皆有意外，至于为什么，终有一天我会得到答案。”

这回鲛人沉默半晌，最后低低一句“也是了”。

眼下除了意外，似乎没有其他可以解释，而这世上，本就不是所有事都有个理所当然的前因后果。

他又去看厉墨含，两手撑在水底上身像蛇一样稍稍往前滑了一点，问：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厉墨含有些好笑地问：“你将帖子送给我，却不知道我是谁？”

“因为你同他在一起，所以我才将帖子给你，我知道你是个闲游的法师，但是到底是何来历，并不清楚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连战雪突然出声打断他，同时看了一眼厉墨含，随后问鲛人，“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自己会弄清楚，现在，我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？”

鲛人愣了一下，随后摇摇头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？”连战雪拧眉。

“是。”鲛人无奈点头，“我已老了，有很多事已经无法掌控，包括这个崖海。但是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，晃动着鱼尾缓缓游到连战雪面前，几乎是匍匐在水中仰头看着后者，“我觉得，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。”

连战雪眉一拧，“你说什么……”语气中已经是充满怒火的质疑。

鲛人一惊，没说话，缓缓将头低下了。

“不可能！”连战雪吼了一声，“他不可能死，他不会死也不会老，他是……”

鲛人心惊胆战地低着头，一咬牙，有些狠心地闭上眼，“但……可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。”话音刚落，被连战雪一手捏着下巴强迫地抬起头来。

连战雪俯身稍稍凑近他，低声道：“除了我以外，没人可以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！”

鲛人浑身颤抖，他微微摇了摇头，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厉墨含，“我原以为是那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，所以您才能自己解开封印，可您说是他解开的封印……”然而这回话还未说完，捏着下巴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
鲛人痛苦呻吟一声，鱼尾在水中来回翻动挣扎着，溅起大片水花。

连战雪慢慢地直起身，连同着将鲛人从水中拎了起来，他伸着手臂掐着鲛人的脖子，后者只剩一多半的鱼尾还在水里。

“他是否还在世上我自己会去找，至于你，如今已经没有用处了，你可知道应该怎么做？”

鲛人脸颊上的腮不停扇动着，眼角渗出蓝色的泪水，说不清是疼的还是怕的，有些困难地点了点头，“是……”

连战雪将他稍稍放下一些，刚要用力，千钧一发之际，掐着鲛人脖子的手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，并且瞬间卸掉了他一部分力道，鲛人咳了两声，呼吸稍顺畅了一些。

连战雪皱眉，缓缓抬起头，看着一旁单膝跪在水中的厉墨含。

“放开他。”厉墨含盯着连战雪冷冷道。

连战雪微微挑眉，似笑非笑问：“你要救他？为什么？”

厉墨含不知道他和鲛人之间的关系，只是单纯看不惯连战雪这副将他人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样子。

“你又为什么要杀他？”他反问，“因为他说了实话你接受不了？”

连战雪眉一拧，显然厉墨含很会触到人的痛处。

“公子无需帮我……”这时鲛人突然微微一笑，“本来我也是命不久矣，此时死了，也算是解脱了。”说完他看着连战雪，“能死在您手里我也是得偿所愿……”然后，他用一种诡异的语气哑着嗓子笑着说，“我想永远和您在一起……”

厉墨含只觉得瞬间头皮发麻，下意识用力想将连战雪的手拉开，却突然被一股力道击中，整个人飞了出去。

而厉墨含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打他的是什么东西。

他被撞出数丈之外，撞上了石壁之后落到水里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，只看到连战雪背对着。而那鲛人原本好像在对连战雪说话，随后视线越过后者的肩膀看着他，对他微微一笑……

厉墨含一阵心痛，下意识大喊了一声“连战雪！”

“噗通”一声，鲛人的头落进水里，溅起几点水花，水面上泛起一片涟漪之后，又缓缓平静下来。

这一刻，一切都安静了。

突然，一声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响起，片刻之后，连战雪扔掉了鲛人的身体，而鲛人胸口赫然一个血淋淋的窟窿……

厉墨含站在原地，胸口突然一阵剧痛，连战雪背对着他，发出一种咀嚼的声音，厉墨含知道，他在吃那个鲛人的心……

原本也是见惯了各种吃人的情形，但不知为什么，厉墨含此时腹中却一阵翻涌，几乎要吐出来……

他突然想到了云清寺的广业，想到了那颗寄生于广业身上的“眼珠”，如果说他们吃人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活下去，那此时的连战雪，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？

“连战雪……”厉墨含双手缓缓握成拳，而这时连战雪终于转过身，缓缓朝他过来了。

周围的水已经被染红，鲛人的头在水中浮浮沉沉，身体侧半漂浮在水面上……

连战雪走到厉墨含跟前，他嘴角还沾着血，整个人邪魅异常。

伸出手，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抹掉了嘴角的那一抹血色，笑着问：“墨含，我以为你对这个见怪不怪了……”

他叫他一声墨含，厉墨含皱着眉，心中此时竟然分不清是怒意更多还是悲意更多。

他不明白，为什么他对连战雪的感觉如此复杂……

连战雪握起厉墨含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上，闭上眼有些沉迷道：“第一次见你的时候，就感觉到你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……”

“吃了他……当年您就应该那么做……不用管他是谁……把他吃了……”

鲛人最后凑在他耳边说的话在连战雪脑中回响，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。他脑中一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，一边将鲛人的心吃得干干净净，有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错觉，他正在吃的是厉墨含的心。

而现在，他对厉墨含也有这种感觉……

“为什么？”厉墨含问。

连战雪笑了一声，“我为什么吃了他？因为我本就是个魔物。”他满脸不以为意，“当年那么多神仙都没能把我怎么样，那时我吃掉的天神与上仙的心已经不计其数了，如今不过是一个鲛人而已……吃了他的心能助我快些恢复法力，到那时，不用别人我自己便可以找到他。”

不知为何，厉墨含受不了他一再地说着那个“他”，他一把甩开连战雪的手，大喊了一声“他已经不在了！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……”话还未说完，便被连战雪甩了一巴掌，打得他脸都歪过去。

厉墨含也忍无可忍，抬腿就朝面色铁青的连战雪扫了过去，后者抬起手臂挡了一下，皱了一下眉。

两人在水中缠斗了几个回合，厉墨含一拳击在连战雪胸口。连战雪并没有躲，而是顺势将他按在石壁上。

厉墨含微微喘息着，与他四目相对。

他的眼神让连战雪微微皱眉，随后，他伸出一只手顺着厉墨含的领口伸了进去，同时凑到厉墨含耳边有些迷醉地低声道：“你的心，不知会是什么滋味……”

这句话，不知几分玩笑几分真心……

厉墨含终于知道，他不能再一次放走眼前的人，今天，就在这里……

连战雪咬了他耳垂一下，厉墨含别开头要躲，连战雪不弃不离，双唇在他额上、脸上一一吻过，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地躲闪，看上去更像一场激烈混乱的缠绵，最后连战雪一手钳住了厉墨含的下巴，重重吻了上去。

厉墨含闭上眼，垂下的手，指间缓缓冒出一缕白色的火焰……

“魔物就是魔物，本性难移……”

另一个声音陡然在两人身后响起，两人同时愣了一下，又几乎同时抬头朝身后岸上看去。

“你身上的魔性终于又散发出来了……”黑暗中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，一身华服，手执折扇。

厉墨含又是一愣，有些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“卓浔……”

小皮迷路了，跟着连战雪和厉墨含走出了楼之后，他在黑暗中找不到路，只跟了一小会儿便跟丢了。好不容易顺着原路回来了，他又来到了他们上岸时的那座木桥。

此时几幢楼里一片安静，静得有些吓人……

他没敢上那木桥，只站在边上看着，然而水面一片漆黑，什么都看不到，但仔细听能听到水里是有声音的。

小皮皱了皱眉，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，扭头跑了回去。

自始至终，他还是想看那些鲛人的。

很快，小皮拿了根蜡烛出来，一手挡在火苗前怕灭了，小心翼翼地来到水边，他蹲下身，举着蜡烛往水里一看，这才发现水已经是红色的了…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一只缺了半边手掌的人手突然飘到他面前。

“啊！”小皮吓得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，蜡烛掉到地上，但还没灭。

水里又有声音了，那声音他听到过，是鲛人的尾巴拍打水面的声音。他惊魂未定，吞了吞口水，伸手拿蜡烛捡起来，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下，然后颤巍巍地举着蜡烛往前伸，瞬间眼前一片血红。

水面上飘着若干大大小小的尸块，残缺不堪，还有散碎的人皮、头发，还有几条偌大的鱼尾在水中上下翻腾着，随后终于发出一声诡异、而又愉悦的叫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