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需要过海，通往崖海的码头这一路过去也是崎岖，骑马也走不了多久，厉墨含索性把马留在了客栈，付了几个钱托掌柜给照看着，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来取。

“客官您放心，绝对好草好料给你照看着。”掌柜知道小皮也要跟他们一起走，心里乐开了花，脸上笑容也都真切了几分。

厉墨含微微一笑，“有劳了。”在他身后，小皮探出个脑袋冲掌柜的做了个鬼脸。

一行三人离开客栈，上了大街。

时候还早，街上来来往往倒是已经有不少人，有些是赶早做买卖的，肩上挑着担子，左右两个筐里装满了新鲜的蔬菜，若是有人叫了便停下，笑呵呵地等着客人在担子前挑挑拣拣。

路边支着的小摊子，蒸笼上冒着白烟，热乎乎的馒头刚出炉，还有早起上学的孩子，背了个小书包一路打闹嬉笑着，一派祥和景象。

只是走着走着，就有些不对了。

他们在人群中似乎格外引人注意，或者应该说是连战雪格外若眼，他生得一副好相貌，身材也是高挑健硕，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打眼，衬着一头黑发，好像不是世间俗人。

一路上不少路人回头看他，还有几个妇人和年轻姑娘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，只好三五个凑在一起人偷偷打量，不时掩嘴轻笑。

异样的气氛连小皮都感觉到了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。

连战雪视若无睹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，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几步之遥的地方。

小皮回过头，又抬头看了看厉墨含。

“怎么了？”厉墨含看着前方问。

“没事……”小皮嘀咕了一句。

厉墨含看他一眼，又回头去看连战雪，正好与后者对上了视线，他又何尝不知道连战雪引人注意……

连战雪看着，似笑非笑，一双眼里倒是带着浓浓笑意。

两人对视一瞬，厉墨含没事一样回过头继续往前走，同时低头跟小皮说了句什么，小皮笑得咧开嘴直点头。

连战雪看着厉墨含的背影，后者头上的竹青色发带随风飘扬。这样的画面，这样一个人，曾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，即便百年之后都没有忘记过，然而这一刻，他却突然觉得陌生起来……

他知道，厉墨含不是那个人，但是，若是那人不在，是谁又有什么分别？

今日的天气多变，原本只是有些阴沉沉，此时却突然刮起了风，扫过一阵细雨，不过短短片刻，让人还来不及反应，一道道光柱从云层中钻了出来，眼前渐渐明亮起来，终于是拨云见日。

给小皮买了个大肉包之后，三个人穿大街过小巷，渐渐远离闹市，小皮似是第一次出门，一路上兴奋难掩。

厉墨含忍不住问了一句“你之前没替人带过路？”

小皮不好意思地摇摇头，“不瞒你说，替人带路这活儿挺吃香的，但都是大人，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他们不相信的。”说完好像又怕厉墨含反悔似的，急忙补了一句“但我真的认得路的，肯定会带你们去码头的！”

厉墨含笑了笑，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，没说什么。他若是不信，一开始也根本不会答应，这世上很多事，与年纪无关，与人有关。

走了一上午，已经到了周围都没什么人烟的地方，三个人正穿过一片林子。

“穿过这片林子就上山了，接下来都是山路，若是走得快，天黑前应该能到码头。”

小皮在前面领路，边走边看，不时摘个野果吃。

许是他们来得晚了，一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要去人鱼宴的人，倒也清静。

昨夜下了雨，路上有些泥泞，小皮因为兴奋走得有些急了，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，整个人往后仰头倒去，却在一瞬间被人抓住手臂拉了起来。

他吓了一跳，惊魂未定地抬头，一看是连战雪，又愣住了，等连战雪面无表情地放开他，才反应过来。

“谢……谢公子。”

连战雪没说话，赶上来的厉墨含说了句“小心点儿”。

“哦……哦……”小皮点头，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得意忘形了，要收敛一些了。

“走吧。”厉墨含带着小皮继续走。

走了一段之后，觉得连战雪没跟上来，小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，刚好看见一只乌鸦停在连战雪肩上，然后扑腾了一下翅膀飞走了。

小皮愣了，下一瞬视线与连战雪对上，他急忙回过头，刚想叫厉墨含，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，话到嘴边，再三犹豫之后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
一路无话，傍晚的时候，三个人终于到了码头。

说是码头，却异常荒凉，平日里根本没有船只往来，只有当人鱼宴开始的时候，这里才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。

厉墨含他们到的时候，最先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，然后是岸上那些偌大的鸟。厉墨含原本以为是海鸟，结果走近了一看，竟然是乌鸦。

奇怪，海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乌鸦？

此时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了，粗略看去少说也有近百人，原来真是他们来得迟了。而且岸上还放了不少船，有大有小，但看着都还挺新。

“那是没收到帖子的人自己准备的。”小皮小声说了一句，不知为何，他有些紧张，紧紧地跟在厉墨含身边。

厉墨含微微皱眉，“没收到帖子的自己也能去？”

小皮摇摇头，他也不知道。

这时连战雪说：“没有帖子不能去人鱼宴，但是没有帖子可以下海。”

厉墨含觉得他这话有特别的意思，刚要再问，连战雪已经先一步朝海边走了过去。

他和小皮只好跟了上去，而周围的人都盯着他们，像是闯入了他们的地盘一样。这些人有的坐在地上，有的坐在船上，不管认不认识都一言不发，也不相互交谈。

此时海上风平浪静，海面上一只鸟也没有，静得出奇，只是厉墨含觉得这海水的颜色有些奇怪……

“接下来要怎么办？”他问。

连战雪只回了一个字：“等。”

等？厉墨含皱眉，想问要等到什么时候，可看了看周围，其他人好像早就习惯了等，一个个面无表情，好像早就麻木了一般。

不过他们没等多久，海上突然就起雾了。

降紫色的浓雾很快从海面上蔓延开，几乎就快要上岸。厉墨含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雾，正觉得蹊跷，突然耳边响起一声“来了！”

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，瞬间在人群中投下一颗惊雷。

只见海面上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雾中缓缓驶出，是一艘黑色的大船，正朝他们过来了。

“来了！船来了！”

“终于来了！终于让我等着了！”

众人犹如旱苗盼春雨一般纷纷站了起来，跌跌撞撞地奔向码头，从厉墨含和连战雪身边不断擦过，有几个甚至摔倒了，连鞋掉了都来不及捡，投胎一般奔向那艘大船。

待船停进码头之后，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人，也是在顶头上扎了个发髻，他站在船头，等众人都靠过来之后，先是朝岸上的人弯腰一礼。

“诸位，此船开往崖海，前往赴宴的客人，拿出帖子便可登船。”

他声音不大，还有一些嘶哑，但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，好像岸上有回音一般。

男人刚说完，岸上人群中便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，手上拿着那黑色的帖子。这时大船上又下来了两个人，身型足有普通人的一倍多，异常壮硕，他们放下一块踏板，然后分别站在两侧，将过来的人手里的帖子一一看过之后才放行。

然而，整个码头上有帖子的人并不多。

那些没有帖子的人站在岸边看着，表情各不相同，有些透着羡慕、嫉妒，或是怨恨、狠毒……明明近在咫尺，却不能再靠前一步。

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上了船，厉墨含和连战雪还在不远处观望，倒是小皮着急了，“公子，我们也过去吧。”

厉墨含看了他一眼，又去看连战雪，后者也看他一眼，说：“走吧。”随后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又说了句“已经到这里了”。

是了，已经到这里了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。

他们过去的时候，船头那个男人也走了过来，站在船上看着他们，一双眼在连战雪身上上下打量着，然后又去看厉墨含。

等厉墨含把他和连战雪的帖子给那两个人看了之后，男人看着他们身后的小皮，问：“这位是……”

厉墨含刚想回头让小皮回去，小皮却先一步开口道：“我是公子的跟班，要一路照顾公子的！”他声音很大，但是明显有些发颤，他也是害怕的。

“不……”厉墨含还想说话，男人却笑了。

“既然如此，就一起上来吧。”说完转身就回去了。

小皮很是高兴，先一步就上了船。

厉墨含愣了，回头看连战雪。

连战雪见他一脸的委屈，好像在说“我也没想到会这样”，笑了笑，上船之前在厉墨含耳边低声说：“我说过，他是个麻烦。”

厉墨含眉头微皱，刚要开口，连战雪突然握住他的手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一起上了船。

他们上船之后，踏板被收了回去，黑色的大船没有片刻停留，马上重新起航。

而剩下的那些没有帖子的人此时像疯了一样跑回去，将岸上的船又是抬又是拉的，好不容易将船拖到岸边送下了水，大大小小的一条接一条，跟下饺子似的。

“快！跟着那艘黑色的船！”有人吼着嚷着。

几十条船下海之后，船上的人奋力划着，浩浩荡荡地跟在那艘黑色大船后头，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