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，厉墨含没想到这孩子知道的还真不少，于是索性继续问他：“你知道人鱼宴？”

“那是当然，人鱼宴啊……”小皮一副内行人的架势，可刚一开口却又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，顿了一下，最后说，“就是可以看到鲛人啊，想去人鱼宴的人可多了，可真正去过的还真没几个。而且每年有那么多人去崖海，大多数只是想看看鲛人，不过也没多少人能看见就是了……”

如此说来，这人鱼宴对普通人来说仍旧是个遥不可及的秘密。

“公子，你们难道不是去崖海参加人鱼宴的么？”小皮突然问，又皱眉道，“可是，想去人鱼宴一定要有请帖的，听说能收到请帖的人很少。之前有个人收到请帖大庭广众地拿出来炫耀，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害死在客栈里，那张请帖也找不到了。”

厉墨含没说话，倒是连战雪轻笑一声，有几分不屑。

小皮倒也聪明，一下反应过来，“你们收到了？人鱼宴的帖子，你们真的收到了？”

厉墨含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小皮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，喊道：“我也要去！公子你们带我一起去吧！求你了带我一起去吧！”

连战雪微微皱眉，觉得这孩子太过聒噪，刚要抬起手，却被厉墨含不动声色地按住了。

他垂下眼，看着桌上他们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……

厉墨含并未察觉他的目光，叹了口气对小皮说：“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我就是想去看看，”小皮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，“公子求你了，你们就带我一起去看看吧，求你了……”

厉墨含被他闹得不行，又觉得有点儿好笑，问：“你为何这么想去？”

“为了看鲛人啊！”小皮嘿嘿笑着搓了搓鼻子，一脸神神秘秘，“我小时候就听城里的大人说，很久以前有人出海打渔的时候偶然见过鲛人，说个个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。”

虽然见过鲛人的人少之又少，但鲛人生得美似乎已经是共识。

“只是这样？”厉墨含问，“只想看鲛人是不是长得好看？”

“嗯……”小皮点点头，又犹豫了一下，这才低声说，“而且我听人说，吃了鲛人的肉，可以长生不老。”

长生不老？

厉墨含下意识看了连战雪一眼，恰好后者也抬眼望他，一双桃花眼此时不笑也带着一丝笑意。厉墨含愣了一下，随后移开目光看着小皮。

小皮没察觉到两人这一眼对视，自顾自说着：“不过我是不吃的，也吃不着，我就是想亲眼看看鲛人什么样。”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，“我是这一片儿小孩子的老大，他们都听我的，我就是想跟公子你们去见识一下，回来好跟他们有个吹嘘的本钱。”

这回厉墨含还没说话，连战雪倒是开口了，“不过是个人身鱼尾的怪物，有何可吹嘘的？”语气带着不屑与不悦。

小皮愣了一下，努了努嘴，方才他一直没见连战雪说话，只觉得这人生得是好看，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友善的气息，还是这一位看着舒服些。

他看向厉墨含，说：“公子，去那码头的路不好走，需要本地的人带路，不然好几天也到不了，甚至可能迷路。我愿意带你们去，肯定不会耽误时间的。”随后又怕他不相信自己，还特意补了一句“我们这儿有不少专门靠替人带路挣钱的，你可以出去问问，都得要好几两银子呢”。

厉墨含笑了笑，问：“那你要多少钱？”

“不用不用！”小皮赶忙摇头，“带我一起去就行了，真的！而且我可以帮你们拿行李，跑腿，伺候你们衣食住行，我什么事都做得来的……”

“暖床呢？”连战雪突然插了一句。

小皮一下傻了，随后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，一张小脸涨得通红。

厉墨含皱眉，瞪着连战雪低喝一声“别在小孩子面前胡说！”

连战雪笑了笑，接着喝茶。

这时小皮看了看厉墨含，又偷偷看了一眼连战雪，眨了眨眼……

厉墨含伸手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，板着脸问：“你爹娘呢？他们会让你就这样随便跟人走了？”

小皮低下头，“我娘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，我爹在外面做工，一年也难回来几次，每次待不了几天，留几个钱给我马上又走了。”

说完他又哀求厉墨含，“公子，你就带我去吧，看完了我就走，绝对不会跟着你们的，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！”还举起手发誓，“你们就带上我吧。”

厉墨含有些为难，一来觉得带着个孩子上路不方便，可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，去崖海需要人带路……犹豫之间，他看了看连战雪。

连战雪一直未言语，虽然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小皮，但此时好像也不怎么关心了。

小皮人也机灵，知道这事十九八有是成了，赶紧问：“公子有什么吩咐么？你们饿不饿，要不要吃什么？我这就去买……对了，我们这儿的烧饼可有名了，又香又脆，还有肉的，可鲜了。”

事已至此，厉墨含叹了口气，掏了几个铜钱给他，“去买两个回来吧。”

“好嘞！您等着，马上就回来了！”小皮忙着献殷勤，攥着铜板扭头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。

房间里总算安静下来，厉墨含看着门口又叹了口气，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。

“他是个麻烦。”连战雪突然说了一句。

厉墨含看他一眼，“一个孩子而已。”想了想，又道，“何况看他那样子，就算我们不带他去，他也会一直跟着我们，若是半路上出了事就不好了。索性先让他带我们去码头，到时候再给他些钱让他自己回来。”

连战雪微微一挑眉，“你不打算带着他去崖海？”

厉墨含也不否认，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，边喝边说了一句“这是缓兵之计”。

小皮买了烧饼气喘吁吁地回来了，还要把剩下的钱还给了厉墨含。

厉墨含没接，让他自己留着，说他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，让他过几天再来。

结果小皮打死都不肯走，生怕他们偷偷扔下他跑了，非要留下来打地铺。

厉墨含还没说话，连战雪先一步上前揪着小皮的后领，将他提起来重重扔出了门外，然后“砰”一声摔上了门。

“你……”厉墨含无语，开门去看，小皮刚从地上爬起来，一脸的委屈。

叹了口气，厉墨含安抚他道：“你先回去，明天再来，我说了不会走就肯定不会走。你也说了，去码头需要人带路，我们若是找其他人还得付银子。”

小皮想了想，最终点点头，依依不舍地走了。

关上门，厉墨含转身回到房里，说：“你干吗非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？”

“孩子？”连战雪坐在桌前讽刺一笑，“他的眼神可不像一个孩子。”

厉墨含皱眉，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下，“就算他不是个单纯的孩子，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。”

“是……”连战雪突然站起来，上身凑近他低声道，“我才是大奸大恶之人。”

然而，厉墨含也不是惩恶扬善之人。

他抬头看连战雪，两人对视良久，终于是连战雪先退开了，他冲厉墨含微微一笑，邪气四溢，一开口却又颇为温柔地说了句“早点儿休息吧”。

当天夜里，两人吃过晚饭，各自洗了个热水澡解乏后，早早吹熄了灯。

那床也是够大，两人一左一右躺在床上也不嫌挤，手脚也可伸展开。只是昨夜在山上露天席地，今天在客栈里高床暖枕，厉墨含倒有些睡不着了。

当然，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身旁躺着连战雪。

厉墨含背对连战雪躺在里侧，倒是熄灯之后连战雪一直没什么动静，气息平稳，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。

不久之前他们还一同被困在地牢里，如今却同榻而卧，厉墨含暗自笑了一声，几分无奈，还有几分自嘲。

他对鲛人并非十分感兴趣，之所以同连战雪一同走这一遭，一来只是好奇去凑个热闹，二来是想知道连战雪到底有何目的。

但现下他想的却是从崖海回来之后，他和连战雪应该何去何从。

原本他不是会想得太远的人，因为事事难料，可是这回……刚想到这里，身后的连战雪突然靠了过来，一条手臂还要横在他腰上。厉墨含一个翻身躲了过去，坐起来回头问：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
黑暗中他一双眼透着清冷的光，明亮得仿佛没有一丝尘埃。

连战雪笑了，侧身躺着，一手撑在半边脸上，低声道：“觉得有点冷，抱在一起睡暖和一些。”

厉墨含心想：“那么阴冷的地牢都待了那么久了还会怕冷？”

“觉得冷就盖被。”他冷冷说了一句，随后一伸手把叠在床尾的被子拽了上来，扔在连战雪身上，随后又重新像刚才那样躺下，这回离连战雪又远了一点儿。

身后响起连战雪低低的笑声，他皱了皱眉，闭上眼又很快睁开，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“人鱼宴之后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连战雪一直没有回答，似乎是在考虑。

良久之后，就在厉墨含以为连战雪不会回他的时候，他说了句“找人”。

找人？找谁？

“把你困在地牢里的人？”

这次连战雪倒是很爽快地说：“是。”

厉墨含皱眉，“可已经过了这么久……”

何止是久？几百年意味着什么？普通人轮回转世几次都够了，妖魔精怪都可修炼得道了。

“放心，”连战雪语气毫无起伏地说，“他同我是一样的。”

同连战雪一样……那便是不会老也不会轻易死么？

不会老也不会死，不是神，便是魔。

厉墨含低低“哦”了一声，闭上了眼没有再问下去。虽然，他很好奇是谁将连战雪关在那里，是怎么样的人能将连战雪这样的人关在那里……

夜色正浓，万籁俱寂，屋外远远传来打更铜锣响，不知不觉已经三更天了。

连战雪侧卧在床上，一动不动地看着背对着他已经入睡的厉墨含，良久之后，伸出手轻轻挑起了厉墨含散在床上的一缕头发，将发丝一点一点缓缓缠绕在指上，又突然猛地握紧拳头。

他扬起嘴角，“等我找到他了，定将你拉到他面前，问问他为何你能解开他的封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