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血人鱼卷·绣鞋
日里还是万里无云一片晴好,傍晚的时候却突然变了天,到了夜里暴雨倾盆而下,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树叶上一阵“噼啪”直响,风刮得柳条像鞭子一样胡乱抽着。
“阿嚏!”厉墨含打了个喷嚏,吸了吸鼻子,蜷缩在墙角动了两下,将身上的破麻袋片又往上盖了盖。
这破庙年久失修,周围荒草摇曳,连大门也没有,只剩半扇门板在挂在门框上,风大的时候时不时摇晃着发出“吱嘎”的响声,佛像更是早就被移走,连供的是哪尊菩萨也不得而知。
但好歹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这雨来得太急太大,他被困在山上,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已经算是不错了。
外头风雨交加,里面地上的篝火也快烧完,猛地一阵大风卷进来,原本就不旺的火苗瞬间被吹得摇摇欲坠,厉墨含急忙起来拿麻袋片挡了一下,等风过去之后,将庙里找来的一截木头棒子扔到火里,觉得差不多能再顶一阵子了。
他原本就没什么睡意,这么一弄倒更是睡不着了,索性坐在火堆旁烤起火来,心想要是有个馒头或者地瓜烤一烤才好。
正想着,突然觉得外面有动静,厉墨含回头看着门口,不一会儿,风雨中,有人进来了。
那人头上戴了个斗笠,遮住了上半边脸,只看到一个尖尖的下巴,身形高大,但有些单薄,因为淋了雨衣服贴在身上,看得出瘦骨嶙峋的模样。应该是老早见着火光了,看到厉墨含也没有惊讶,站在门口说了声:“打搅了,赶路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大雨,实在走不了,想借个地方歇会儿,不知方便么?”
厉墨含笑了,“当然,这里本来就是过路人歇脚的地方,快过来烤烤火吧。”
那人一点头,“谢了。”
他走过来,先将背在身后的竹篓放下,随后脱了湿掉的褂子,拧干放在火堆旁摊开了,这才坐到了厉墨含对面,伸出手烤火,一双手骨节凸起,像是做重活的,但并不摘掉头上的斗笠。
厉墨含悄悄打量了对方一下,搓了搓手笑道:“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住的地方,这间破庙好歹可以歇歇脚,要是不下雨的话就更好了。”
男人也一笑,“是啊,这雨来得实在突然,都没来得及准备。”说完又抬头往门外看了看,总好像外面还有人似的。
这时厉墨含叹了口气,“这大半夜雨下这么大,睡也睡不着,又饿得慌……”
男人呵呵笑了两声,伸手从竹篓里掏出两个饼出来,递了一块给厉墨含。
“被雨水溅了有点潮,烤一烤再吃吧。”
厉墨含笑着接过,说了声谢谢,将饼放在火上烤了烤,没一会儿就有一股子焦香味儿飘了出来……
他等不及,掰下一小块吃了起来,边吃边问:“兄台,这么晚了还上山,是要去哪儿啊?”
“我居无定所,哪里有活儿干就去哪里。”男人回道,顿了一下,又问:“阁下呢?”
“我也差不多。”厉墨含把剩下的饼又掰成几块,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,“居无定所,走到哪儿算哪儿。”
“如此说来,你我二人也是有缘了。”男人笑道。
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,吃完了饼之后便各自找地方歇着了。
厉墨含仍旧去墙角盖麻袋片,男人则将半干的衣服披在身上靠在墙边坐着,自始至终都没有摘头上的斗笠。
火堆仍然在烧,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灭的意思,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,大雨戛然而止,周围一下子突然安静下来,没过多久,山中又响起各种鸟兽叫声。
厉墨含被一阵虫鸣声吵醒,睁开眼,第一眼没看到那人,四处找了找,才在墙角找到男人,后者隐藏在黑暗中背对着他躺下,斗笠也摘下放到了一边。
厉墨含对男人长什么样子并不感兴趣,他缓缓坐起来,把最后两块木头也扔到火里,此时月亮也重新露了出来,月光正好从门外照进来,一地的月白。
动了动脖子,厉墨含刚打算再躺下,外面传来一阵细碎之声,好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地面时的响声,很轻……
他抬头往外看,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,然而没过一会儿,门口有个人影缓缓靠近……进来一个年轻人,约莫二十左右,一脸苍白,赤身裸体,浑身是血,身上有些地方皮开肉绽,连皮都被揭掉了。
他站在门口,一手扶着门框,与厉墨含四目相对,最开始只是一脸防备地看着厉墨含,而厉墨含刚要开口,墙角的人突然坐起来了。
“啊!”门口的人叫了一声,一扭头就消失了。
而男人提着剑,犹如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,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。
不消片刻,男人回来了,低头走进庙里,手里拖着一条血淋淋的、足有常人手臂粗细的黑花大蛇。
厉墨含正低头坐在火堆前,缓缓抬起头,他知道,那条蛇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。
他应该是在这山中修炼,而蛇若要修道成仙,需钻比自己身细的洞,要自己剥皮,痛苦万分,所以才会一身的血。
“他们只是修炼而已,你又何必……”
男人笑了,“他们修炼,我也修炼,不过是因果循环。”说着拿起斗笠戴上,问:“你可知如果我不在这里,他可能就会进来吃了你。”
厉墨含看了看那条蛇,“也许吧。”
男人将蛇放到背篓里,盖上布,又擦干净了剑上的血,将剑也收起来。
厉墨含在一旁看着他,突然愣了一下,“你……”
一回头看到他的表情,男人一挑眉,有些意外地笑着问:“你看得见?”
厉墨含没说话,他的确看见了,眼前这个男人……是双瞳。
双瞳者,日观千里,夜窥鬼神,得道前先杀人魈。
被认出身份,男人颇有点意外,对厉墨含也感兴趣起来,一只手稍稍将斗笠往上抬了抬,露出一张消瘦的脸,仿佛久病之人,相貌只称得上普通,倒是一双眼比平常人稍大一些,每只眼里,两颗眼珠……
“我这眼能看见的人可不多,敢问阁下可是同道中人?”
厉墨含摇头,“我只是个闲游的散人。”
“哦?”男人上下打量着厉墨含,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,因为被发现所以也不隐藏,两只眼四个眼珠同时在眼眶里转动,月亮光下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我倒是觉得你有些与众不用……”
厉墨含微微一笑,没接他的话。
此时月朗星稀,大雨之后山中一派清新气息,男人收拾了东西背上背篓,转身对厉墨含道:“我看阁下也是不俗之人,若是……”
他话还未说完,厉墨含打断他,笑着说:“阁下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深的修为,想必即将成正果。”
男人愣了一下,随后笑了,压底了斗笠,拱手朝厉墨含深深一礼:“借你吉言,后会有期。”
清早,厉墨含踏着露水下了山,走了一上午的工夫,裤腿都干了,终于到了有人的地方。
这镇子在青山绿水环绕之中,房屋建筑也多是灰砖白墙,自成一派,远远望去倒是素雅。
走进镇子里,地上多是大石板铺成的小道,人来人往刚是将将要热闹起来的时候,厉墨含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口袋,在掌心倒出几个铜板数了数,怎么数都是那几个,只够买几个烧饼的。
他叹了口气,刚要收回去,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撞了一下,掉了一枚铜板,滚到地上便不见了踪影,许是落进了石缝里。
得,本来就那几个,现在又少了一个。厉墨含哀叹一声,把剩下几个铜板揣回去,准备找个地方先歇一歇再做打算。
又往前走了一段,周围渐渐开阔起来,地上也不再是大石板,而是黄土垫的道,相比刚才人也少了一些。
远远看去,前面有棵大树,树干粗壮,看着至少有数百年树龄,枝叶又茂密,像幢小房子似的,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。
厉墨含走到树下,刚要找个地方坐下,突然发现有只大红色的、女人穿的绣鞋在地上,他觉得奇怪,便弯腰捡了起来。
鞋是崭新的,鞋底干干净净,做工异常精致,且是上好的丝绸料子,平常人家这样好的料子做衣服都舍不得,更别说是鞋了。
厉墨含心想谁家姑娘把鞋落在这里了,刚一抬头,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大帮人,粗略一数至少十五六个,个个身强体壮,有几个甚至手里拿着棍棒,天兵天将似的站在厉墨含面前。
“哎?”厉墨含愣了,不明所以,“怎么了?”
“鞋是你捡的?”有人问了一句。
厉墨含看了看手里的鞋,“是……”话还没说完众人便一拥而上,犯人似的把厉墨含押了起来。
“这是怎么说的?这鞋是掉在我这里捡的,难道这也犯法?”厉墨含连连叫冤,却无人理他,被连拖带拽地从树下带走了。
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地押着厉墨含来到一间宅子,进门之后便将他送到了一间房里。
“快进去见过我家员外。”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。
厉墨含一个踉跄往前急走了几步,手里还抓着那只鞋。
屋里头,胡员外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,衣着华贵,体型富态,虽是年过半百但一根白发也没有,一看便是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家,只是在厉墨含看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好。
他看了看厉墨含手里的鞋,问:“就是你?”
厉墨含还未搞清现在是什么状况,“这位员外,我可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?若是有请你明说,我好知道错在哪里……”
“这个也好……也好……”像没听见一样,胡员外兀自上下打量着厉墨含不住点头,似是十分满意。
厉墨含皱了皱眉,不明白自己现在这一身穷酸破落模样有什么值得满意的,更不明白这帮人把他弄到这里到底为什么?
这时胡员外站了起来,几步来到厉墨含跟前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年轻人,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我的女婿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