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战雪心中明了，厉墨含并不是那个人，虽然有时候他们的确有相像的地方。尽管在云清寺初次相见时他并不觉得，然而相处得久了，却也发现厉墨含其实并非单单如表面看上去那样。

他和那个人有相似的地方，但又完全不像。

厉墨含又能解开封印，这让连战雪既惊喜又忿怒，甚至是怨恨……为何只有那人才能解开的封印，却这般随意让其他人解开了。

在崖海的时候，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厉墨含。不去管他是谁，不去管他为何能解开封印，只要让他断了气，便再没有这些烦恼，如过眼云烟一般……

而他相信厉墨含若是挣扎反抗，是能从他手下逃开的，但是他并没有，只是在水中那样平静地看着他。于是，杀他的念头便在一瞬间消失了，尔后又觉得好笑。

厉墨含，你是不是他派来戏耍我的……

抬起头，连战雪看着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男人，后者低着头垂下眼，鼻梁直挺，不说话时，眉梢眼角都透着冷清。

他暗自笑了笑，稍稍探身，伸出手拿起旁边矮桌上的粥，送到厉墨含面前，“把粥喝了吧。”

粥已经稍凉了一点，仍旧香气扑鼻。

“你身子弱，该吃的时候一定要吃，不过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。”

“也不想想是谁让我身子这么弱的……”厉墨含抱怨了一句，这时他还清楚地记得，连战雪把他按在水里要掐死他的模样，可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太过暧昧了。

果然，连战雪扬起嘴角，笑得暧昧又旖旎，“是，这是我的不对，你想我怎么补偿？”

厉墨含皱着眉，突然抬头看他，“我什么时候能离开？”

没说话，连战雪把碗缓缓放下，问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见厉墨含不说话，又问：“回去找卓浔？”

厉墨含没有反驳，“你认识卓浔？”其实之前他从二人间的对话里已经听出一些端倪，连战雪与卓浔似乎不仅是旧识，而且，都认识“那个人”。

连战雪知道，厉墨含必然是要问卓浔的事的，他笑了一下，问厉墨含：“你还有心思担心他？”

他自然是要担心的，厉墨含有太多话想问卓浔，事情越来越复杂，然而好像所有的事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。

“他死不了。”连战雪说了一句，坐正后望着门外的景色，“看来你与他的确不算熟识，他是天上的上仙，我被封印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，因为……”

他没有再说下去，厉墨含却替他说了一句“因为那个人？”

门外一阵微风掠过，连战雪侧过头看他，说了声“是”。

卓浔与那人是朋友，那人生性淡漠，久居山中，一向独来独往，难得仅有的几个访客，卓浔便是来得最勤快的那个。

他至今记得，卓浔第一次在那人的住处看到他时的样子，目瞪口呆，实在可笑……

他不相信卓浔说的，那人也是上仙之位，修为甚至高过卓浔，不老不死，活得会比他更长久，怎么会魂飞魄散、灰飞烟灭……

不过，如今他身体已恢复大半，找到那人只是迟早，到时他会亲自将一切问个明白。在地牢里关了数百年，如今能得到一个答案，他竟然觉得并不算什么。

可说来也是奇怪，他明明那么清楚地记着那个人，可每当想起来的时候，那人的脸却是模糊的……

厉墨含想了想，刚想再问，却察觉到连战雪的神色变了，似乎每次想到那个人，他都会这样。

他知道，连战雪恨着那个人，将他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数百年，自然是要恨的。

可又绝对不仅仅是恨……

连战雪说他终将要与他有一场纠葛，可是，真正与他纠葛了数百年的，始终只是那个人。

谁都没有说话，房间里一片寂静，身后不远处的窗外传来一声清脆鸟鸣。连战雪微微侧过头，看着同榻而坐的厉墨含。

这场景似曾相识，曾经的无数个日夜，他与那个人就是这样同榻而坐，相拥而眠……

那人身上的温热让他沉醉、留恋，他爱极了他的气息，没有血腥，没有腐臭，更没有一丝世俗沾染。数个夜里，他拥他入怀，感受着他的气息，让他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，醒来的时候，宛若重生。

看着那人在他怀中醒来，缓缓睁开眼，他抬起头看着他，微微扬起嘴角。

他极少笑，看着他微微扬起嘴角的时候，眼神中第一次有他。那一刻，天上地下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想拥有他的念头……

原本他就是在他伸手不可及的地方，但他还是将他留住了，在所不惜，哪怕世间万物都与他为敌。

此时连战雪与厉墨含四目相对，往事历历在目，曾经回忆过无数遍，却从未这般清晰……那个名字在唇边一番辗转之后，几乎呼之欲出，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。

两人同时回神，抬头朝门口看去，片刻之后，青蓝出现在门口，叫了连战雪一声，“主公……”随后又看了一眼厉墨含，欲言又止。

连战雪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声，问：“何事？”

青蓝看了看厉墨含，明显是对他介怀，但连战雪既然没让他回避，于是他低头回道：“黑镜回来了。”

连战雪沉默一瞬，起身对厉墨含道：“先把粥喝了，再好好休息一下。”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他看他，沉声道：“你脸色不怎么好，先把身子养好，什么都不必想，也无需去想。”

只需乖乖留在这里，等他找到那个人，一切便都明了。

厉墨含看着连战雪的背影，直到他走出门，突然问：“若是你找到那个人了，会将我怎样？”

连战雪未曾回他，也不曾停留片刻，仿佛没听见一样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片刻之后，厉墨含移回目光，缓缓往后靠在榻上，一头黑发如墨一般在榻上铺散开，侧身看着一旁的窗外。外面日头正好，照得树与叶的颜色好像更为鲜绿，他下意识微微眯起眼，突然觉得有些累了。

这里，与师父那里很像……

离开厉墨含待的那间小院，连战雪对跟在身后的青蓝说了句“好好看着他”。

青蓝愣了一下，急忙回道：“是。”

“不要与他多说什么，只要照顾好他便是。”

“是……”青蓝低头应下，在原地站下，直到连战雪走远，才缓缓抬起头，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才出来的地方。

连战雪独自顺着院外的石阶往前走了几步，前方一块地方地势稍平坦一些，立了一座木头的八角凉亭，虽然年深日久经风雨侵蚀已经有些陈旧，却有种巍然屹立之感。

来到亭中，连战雪站在最里处双手负在身后眺望远方。

如厉墨含所料，他们的确是在山上，这是一座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宅子，周围古树藤蔓盘绕，不时有云朵飘过，如雾一般弥漫四周。

周围群山绵延起伏，唯有这座山高耸入云，又仿佛连战雪所言，这里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。

不消片刻，一只乌鸦从天而降，落在了他身后几步之外，一阵黑色薄烟之后，瞬间幻化成人形。

“主公。”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上前一步，单膝跪下。

连战雪未回头看他，问：“查到他的身世了没有？”

黑镜低头，犹豫一瞬之后，回道：“查不到他丝毫来历。”

连战雪皱眉。

“与他有过接触的妖魔不少，都只以为他是个闲游的道士，有些本事，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，更别说他生身父母在哪里、师从何人……仿佛……”

“仿佛什么？”连战雪微微侧身看他。

黑镜抿了抿唇，“仿佛从天而降一般。”

连战雪笑了，“对我来说，他的确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，他是仙体，若是诚心刻苦修炼，总有一天也能登上上仙之位，可惜……可惜啊……”他连连摇头，他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。

“主公，可要属下继续查下去？”

“不必了。”连战雪转身，缓缓走到黑镜面前，“既然查不到就不必白费力气，不如直接问他，反正，现在我有的是机会。”

“是……”黑镜低头，再不提厉墨含的事，又道，“主公，那人找来了，正在离此一百多里外的镇上，只有他一个人。”

“哦……”连战雪并未吃惊，反而轻笑一声，“只要他没死，必然是要找来的。”

没有斩草除根，这便是后患。

“可要属下去解决……”

连战雪缓缓摇头，转过身，“你不是他的对手，他好歹是位上仙，若是真认真起来，不会那般轻易输给我。况且，我还有事要亲自问他。”

而且既然他能找来，那其他人也能找到这里，封印被解开，他重见天日的事早就不是秘密。说不定再过不久，当年天界的那场围剿可能又要重演一次，只是这一回，他是否还能像上一次一样，站在众人最前方，冷冷地看着他……

他忘不了他那时的眼神，在地牢中的无数个夜里，每每想起他便会在瞬间惊醒。

连战雪皱眉，终于，低低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