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是从山间还是林间突然一阵微风掠过，湖面上泛起一阵浅浅涟漪，仿佛人的思绪起了波动一般。

厉墨含看着玄阳，良久没有出声，但眼神也并未闪躲。

片刻之后，玄阳又问：“还是说，你还没有想起来？”

这回厉墨含叹了口气，微笑道：“虽然我也想装傻，不过似乎是瞒不过你的。”

“我可以当作不知道，只要你说，我便信你。”

他摇头，沉默一瞬后，又一声轻叹：“其实……看到你来了，我就知道了。”

事到如今，除了连战雪他可能谁都瞒不住。

玄阳看了看他，重新将视线移开，注视着前方的湖面，“其实我也并未想到卓浔会做到这一步。”

当时如果卓浔不解开厉墨含的封印……至少不是现在解开，或许……然而已经没有什么“或许”了。

“在你与连战雪的事上，他总是要冲动一些。”

厉墨含轻笑了一声，“我也不知道，为什么他们两个那么不对付，虽然见面的时候不多，但明明也只算是小吵小闹，有时候甚至能为了一杯酒而出去打一架……”

“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会为连战雪做到这个地步。”玄阳道，说着回头看着厉墨含，突然有一丝犹豫，“说起来有件事，我一直有些好奇……”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就是，你为何会爱连战雪？”

厉墨含稍有意外，回头看他，玄阳微微一笑，“真的只是好奇。”毕竟原本是怎么都扯不上关系的两人，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足为过。

没说话，厉墨含想了想，弯腰捡了颗小石头，抬手一扬，将石子扔到湖里，“噗通”一声，泛起一阵好看的涟漪，绵延许久……

“你可试过……”他问玄阳，“自己就像这湖水，一直平静无半点波澜，看似安逸、平和，实际却仿佛一潭死水，直到有一天突然被溅起涟漪，那瞬间仿佛是活起来了一样……”

玄阳看着湖水，“所以，你能为了他做到那种地步？”

厉墨含却笑了，“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傻……”他摇了摇头，表情和语气并非像在开玩笑，随后伸手在胸口上拍了两下，“是云墨要这样做的吧。”

玄阳皱眉，察觉到了什么，似是提醒他说：“云墨也好，厉墨含也好，你们本就是一个人，

“一副身体里，怎么能有两个人存在呢……”厉墨含笑着看他，突然有一丝诡异地问：“你说，我们最后谁会留下？”

玄阳没说话，厉墨含又道：“不过，不管是谁，若是追究起来，该受的我一定会受着。”

我……知罪。

午后阳光稍有些刺目，玄阳双手负在身后，独自缓步走在下山的一条小路上，中途突然停了下来，看了看前面不远处一棵大树，随后走到树下，抬起头，枝叶缝隙间透下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眼。

树上的人闭着眼，倚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，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，一条腿垂下来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荡着，看着倒是悠闲。

玄阳轻叹一声，问：“既然来了，为什么不去见他？”

片刻之后，卓浔睁开眼，先是低头看了他一眼，随后一翻身从树上下来，轻稳落在玄阳跟前，与他对面而立。

“他现在一定不想见我，我又何必自讨没趣。”

玄阳微微一挑眉，玩笑道：“你自讨没趣的时候还少么？”

卓浔瞥了他一眼，问：“你跟他说什么了？”

玄阳想了想，“我问了他一些以前的事，看看他是否想起来了，本想还问他这回是否又要跟天作对，但觉得此时问也没有意义。”

卓浔皱眉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他自己大概也不清楚了。”玄阳叹了口气，“他很混乱，好像始终徘徊在厉墨含和云墨之间，二者只能选其一。说实话，我万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样。”

卓浔先是沉默不语，随后又似是喃喃自语了一句：“他既是云墨也是厉墨含，既不是云墨也不是厉墨含……”接着又笑了，“对我们来说他是谁都不重要，但对另一个人来说，就未必如此了。”

说完他转身往树下走了几步，抬头看着枝叶间穿透下来的道道细长光柱，“不管他是云墨还是厉墨含，我都不会让他再做傻事。”

玄阳眉一皱，“所以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片刻后，卓浔回头冷笑一声道：“所以，我要杀了连战雪。”

玄阳看了他一会儿，“你是认真的？”

卓浔轻笑一声，“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，云墨会伤心，但不会要死要活，只会坦然接受，然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，尘归尘，土归土，魔物就应该回到他应该呆的地方。”

“若是想杀他，不需要你动手……”

卓浔转过身，“没错，按理说的确不需要我动手，可若是像当年一样，他也许重蹈覆辙……或者不是也许，而是肯定。”

玄阳闭了一下眼，缓缓朝卓浔走过去，“你既然知道，为何还要如此一意孤行？”

卓浔沉默半晌，最后说：“我不明白。”他只知道若是和当年一样，这次云墨，或者说厉墨含仍旧不会放着连战雪不管的，可笑的是他明明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。

玄阳知道，卓浔至今仍然不明白、也不愿意接受云墨与连战雪相爱的事实，卓浔对云墨的感情一直很复杂，他一直视后者为挚友、良师，甚至是唯一想亲近的人，然而云墨却选择了另一个人，还为那个人不惜泄露天机，他想不到、也想不明白。

“若是有一天……”他突然开口，卓浔抬头看他，“我也像连战雪那样……”说到一半却没再说下去。

卓浔眉头微微一皱，随后面无表情转过身往山下走，低声说了句：“怎么可能。”

身后，玄阳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，最后轻笑一声，跟了上去……

夜半，厉墨含坐在桌前，在灯下看书。

一阵微风吹来，似是夹着一丝淡淡的香气，烛影微微摇晃，他愣了一下，以为是他来了……抬头看向对面的竹帘，隔着帘子能看到一个人影，一身白衣，看不清相貌，但是莫名的熟悉。

他问了句：“你是谁……”

那人微微一笑，“我是你。”

厉墨含轻轻一眨眼，又一挑眉，点点头，“我们终于是见面了……”

“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。”

他摇头，却也未反驳，合上书，问帘子后头的人：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
“你我是同一个人，我想的你自然也是知道的。”

厉墨含并不否认，“那你想怎么样？”

对方一声轻叹，“你知道，他躲不过去的……”

厉墨含心口一疼，此刻他不知道这种疼是云墨的？还是厉墨含的？闭上眼，他说：“也许我不应该解开他的封印……”

也许正因如此，在云清寺地牢里解开连战雪身上的锁链时，他才落泪了……

而这时，帘子后头的人问：“那你可曾想过，他是否愿意那样活下去？”

厉墨含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怒意，他想问难道你还要再将他封印一次不成？然而话刚到嘴边，却听到一声——“不是我，是你。”

他猛地惊醒，原本趴在桌上，一下直起身，对面竹帘后头却空无一人。

厉墨含愣了一会儿，待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后，又突然觉得头疼的厉害，想到刚才那个人跟他说的，瞬间又心乱如麻……

曾经他觉得自己是嫉妒那个人的，却没想到那个人其实就是自己，可他并不觉得，他是厉墨含，连战雪爱的是云墨，如果云墨一直没有出现，连战雪也不可能真正移情于他，他感觉得出来。

相爱的从来都只是云墨和连战雪，他反倒像一个过客、看客，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们，自始至终。

终于，他一咬牙，猛地站起来，一把推开了桌上笔墨纸砚，书本噼里啪啦掉了一地，笔筒缓缓滚到一边，砚台摔在地上“啪嚓”一声碎成两瓣，墨迹溅了一片……

窗外突然一声炸雷响过，惊的人心惊肉跳，然而他知道，又有谁在历劫了……而有一种劫，是万万逃不过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