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战雪突然不见影踪，厉墨含倒并不意外，反正不可能是跳河里去了。

他伸手拍了拍小皮的肩，小皮原本还看得出神，水中那具尸体已经被鲛人啃食得七七八八，几乎只剩一副还挂着肉片的森森白骨，恐怖又血腥，他却看得眼也不眨……厉墨含这一下仿佛将他唤醒，他急忙收回视线，看着厉墨含的表情有一丝惶恐。

厉墨含顿了一下，问：“看见他去哪儿了没有？”

小皮赶忙摇头，“没，没有，我没注意……”

厉墨含看了看他，最后低低叹了口气，说：“走吧。”

一行人跟在黑衣男人后身，缓缓朝那座楼走去，周围时不时有鲛人跳出水面，一条条偌大的鱼尾划过半空，带出不同颜色的旖旎，引得人不知不觉停下脚步。看了一会儿又陡然回过神，想到刚才掉进河里那人的惨状急忙移回目光赶上了其他人，不敢再多做停留。

厉墨含和小皮走在人群最后，他抬头望了一眼那幢高楼，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乐声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，似近似远，仔细一听，正是那晚他和连战雪收到帖子之前听到的乐声……然而此时听起来却又带着一丝异样的淫糜。

这声音厉墨含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，听得他心烦意乱。

其他人也听见了，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乐声是从哪里来的。

这时小皮突然低低说了句“真好听……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。

穿过那长长的木桥，一行人终于进到了楼里，最低层是一个偌大的大厅，整个厅里灯火通明，地上铺着一丝不染的腥红色的地毯，正前方是一截楼梯，到了二楼之后左右分开。

此时楼梯前左右两排各站着十几个人，穿得一模一样的，头上盖着白色的薄纱，隐隐约约但却看不清样貌。

而且，也不知道是燃的什么香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甜气味，渐渐让人整个都放松下来。

黑衣男人转过身，微笑着对众人道：“诸位贵宾，宴席即将开始，请由此前往顶楼入席。”

他刚说完，那十几个人便朝众人走过来，将他们左右围住，带着他们往楼梯口走去。

众人皆是兴奋不已，原本以为还要等一等人鱼宴才能开始，没想到这一来就有了，一个个脚下生风地往楼上去。

厉墨含回头看了一眼，仍不见连战雪跟上来，只好领着小皮跟着众人一起上楼了。

“公子，真的是人鱼宴啊……”小皮紧紧跟在厉墨含身边，既兴奋又有一点儿害怕，没想到那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的，传说中人鱼宴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了。

厉墨含没说话，边走边观察着周围，这楼每一层皆是雕梁画栋，处处精美不说，每根柱子上都刻着鲛人的图腾，连眉梢眼角都异常细致，活灵活现不说，每条鲛人的眼珠都是一颗偌大的珍珠，在火光下如少女肌肤般的润。

有些胸前还挂着长长短短的链子，仔细一看，也是红珊瑚磨成了珠子串成的，还有各种贝壳、宝石，全都成了装饰。

他轻笑了一声，难怪都对这人鱼宴趋之若鹜，就算没有鲛人，光在这幢楼里走上一走、看上一看，这一趟也是值了。

众人边走边欣赏，感叹声此起彼伏，有的打起了那些珍珠宝石的主意，刚要伸手却又想起了那鲛人吃人的画面，到底还是怯了，悻悻把手收了回来。

一行人走走停停，终于是来到了第五层，楼梯口有一扇巨大的屏风，上面是一条鲛人手里拿了一只骷髅，但比起刚才一路走来的奢华，这扇屏风明显要旧许多，鲛人也几乎看不清五官，身上及四周一片斑驳，像是存了数十年的旧物。

屏风两边各站着一人，几乎同时伸出手分别朝两边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“诸位请进。”

想到屏风后面就是人鱼宴，众人再按捺不住激动，纷纷从两边鱼贯而入。

“公子我们也快点儿进去！”小皮扯着厉墨含的衣袖，生怕晚了就没了位置一样。

而两人正要往里走，其中一个人伸手拦住了他们。

“他不能进！”那人看着小皮，“这里只有有帖子的人才能进去。”

小皮顿时难掩失望，急道：“我是跟公子一起来的，我就进去看看也不行么？”

那人不说话，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，已经没有半分商量余地。

“公子……”小皮回头看厉墨含，想央求着让厉墨含替他说说话，好带他进去。

然而厉墨含却直接断了他的念头，“你出去等着我。”

小皮一愣，随后满脸不甘，“公子，我只想……”

“你只想来看看，”厉墨含打断他，“而该看的你已经都看见了。”

“唔……”小皮怔了一下，原本还想再说什么，但一看厉墨含的表情，最后还是抿着双唇把头低下了。

厉墨含微微皱眉，伸手按着小皮的肩稍稍弯腰低声道：“记住，千万别乱跑，还有别接近那些鲛人。”

小皮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点点头，转身一步三回头地下楼了。

厉墨含看了看他，最后也是无奈转过身，进去之前，他抬头看了那屏风一眼。这时旁边那人冲他微微一笑，说了声“厉公子请”。

他眉一皱，“你认识我？”

那人呵呵笑了两声，“我家主人无所不知。”随后又是一声“请”。

厉墨含看了看对方，绕过屏风走了进去……

屏风后头是一间宽敞的大厅，四周靠着墙壁摆了不少蜡烛，蜡烛后头又放着铜镜，偌大的地方一片通明，厅里整齐摆着数十张矮桌，桌上统统放着一副筷子、一只酒杯和一只银制酒壶，还有一只琉璃盏，颜色各不相同，但每一只都精致漂亮。

席上没有椅子，皆是桌子下面铺着一张薄薄的竹席，倒也别有一番风雅。

除了刚才进来的那些人之外，席间已经有人入座，那些人并非是同他们一起坐船来的，粗略算来，总共差不多四五十人左右，有的自顾自闭目养神，也有三两个凑在一起谈笑风生的，时不时仰头大笑，一如一场普通宴会。

厉墨含随便找了张桌子，在席子上盘腿坐下，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，又抬起头随意看了看四周，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一道目光停在他身上。

他回过头，发现在他的后面的席位里，有一位华服公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，一双桃花眼满含春色。

厉墨含愣了一下，随后那人拿着扇子站起来，用扇骨反手一下一下敲打着肩膀，笑着朝他走了过来，

“厉兄弟，好久不见。”那华服公子来以厉墨含面前，正是之前在大通客栈同他有过交集的卓浔。

厉墨含笑了，“好久不见。”没想到，竟然能在这里再相遇。

他刚要站起来，卓浔问：“你旁边有人没有？”

原本他旁边应该是连战雪，不过既然他都不见踪影，厉墨含一摇头，“没有。”

“那我就坐这儿了，我们也好有个伴儿。”说完他一撩袍子坐到了厉墨含旁边，一手摇着扇子，另一条手臂放在桌上支着身子，侧身看着厉墨含感慨道，“当日在大通客栈，你走时说有缘再见，今天我们又遇见了，果然是有缘。”

厉墨含微微一笑，这人倒还是这样子。

“我也没想到……你果然是个爱凑热闹的。”

卓浔仰头笑了笑，又问：“那天你不辞而别，我还郁闷了好一阵子。分别这段时间，厉兄弟你干什么呢？”

“还是像以前一样，云游四方，没有目的……”

“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？”卓浔突然问，嘴角微扬，眼中满是笑意。

厉墨含眨了一下，微笑道：“还没有。”

卓浔没说话，随后话锋一转，问：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？就你一个人么？”

“收到帖子，就来了。”厉墨含回道，又问他，“你呢？”

卓浔笑了一声，朝他勾了勾手指，等厉墨含稍稍靠上来一点，凑在厉墨含耳边悄声道：“这帖子是我从别人手里买来的。”

厉墨含稍稍一愣，然后无奈一笑，“你还是这般爱凑热闹……”

卓浔也笑了，随后上下打量了厉墨含几眼，说：“倒是你，好像有些变了……”

“哪里变了？”厉墨含笑问。他乡遇故知，人生一大幸事之一，不知是不是因为故人相逢，厉墨含现在心情倒是比之前好了一点，与卓浔相谈甚欢。

“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人鱼宴，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给我帖子。”说到人鱼宴的帖子的事，厉墨含仍是费解。

卓浔笑了笑，一下合上扇子，“说来也是奇怪，这人鱼宴的帖子到底是怎么发的没人知道。你看……”他拿扇子指了指，示意厉墨含看四周。

“在场这些人，应该有同我一样是花钱买来的帖子，甚至还有偷来的或者直接抢来的。不管怎么得来了，到了这里便都无所谓了，谁又会管你是谁？”

厉墨含一看，的确如此，在场的除了他和卓浔之外，有的风尘仆仆，有的穿金戴银，有的则是一副文人模样，有的则像是皇孙贵胄，指头上的翡翠扳指碧绿水润，还有的甚至一身匪气，一脸横肉，衣服敞心露怀隐约可见条条刀疤。

可谓有老有少，有高有矮，有胖有瘦，整个宴会厅简直比集市还鱼龙混杂，这样一群人能聚集在这里，倒也有趣。

只不过，无一例外都是男人。

“看来，这里只有男人才会来。”厉墨含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。

“错！”卓浔摇了摇扇子，笑道，“是鲛人只对男人感兴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