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墨含骑着马跟着连战雪顺着一条盘山路前行，他们之前一路都是闲庭信步，他这时才发现连战雪骑术极好，似是有意等他才渐渐放慢了速度，厉墨含没多一会儿便追了上来。

“你急什么，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？”虽然知道这人一向狂傲，厉墨含仍旧忍不住抱怨了一句。

连战雪满不在意地道：“她说了什么又怎么样？难道我们就不进山了，还是说你要跟着她下山？若是她家里有个还未出阁的姑娘，便又要招你当女婿？”

他又提这让厉墨含哭笑不得的事，后者暗自叹了口气，一拉缰绳喝了一声“驾”，这次反倒是他绝尘而去了。

连战雪扬起嘴角，也不急，一手扯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。

进山后没多久，山路渐渐蜿蜒曲折起来，两人骑马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，又一前一后缓缓前行。山里寒气重，走着走着一股凉意不时从小腿肚子一直蔓延到身上。一段盘山的斜坡路，果然如那老妇人所说，前面一片茂密树林。

这条路一直通向林子里，一眼望去黑洞洞的一片。厉墨含又抬头看了看，从头顶纵横交错的枝与叶之间，隐约可见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。

就在他观察之时，连战雪已经先一步往林子里去了。厉墨含看着男人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背影，想了想，也跟了上去。

事到如今，已没有什么回头路了。

林子里更加阴暗，两旁树林极为茂密，大树参天，将头顶上遮得严严实实，果真即便是白天也见不了多少光，更别提夜里了。

并且，像是没有尽头一般，一条路看不见前方，回头却也看不见退路。

想来今夜是走不出这里了，厉墨含提议道：“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晚吧。”他没有去看连战雪，因为此时周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，只有听马蹄声才能分辨出对方所在。

“好。”连战雪的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。

好在前面有块地方，顶上枝叶没那么茂密纵横，顶上稍露出一些空隙，依稀能见到天上点点星光。

总算是能见到一点光亮，两人决定今天就在这里休息。

把马拴在一旁边吃草，厉墨含捡了些周围散落的枯枝树叶，用火石点着了，生了一堆火。

火堆燃起来的时候，身后传来脚步声，他一回头，只见连战雪从树林里出来，手里拎着只兔子。

走过来，他把兔子扔到厉墨含跟前，“烤了它。”

厉墨含蹲在地上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兔子，抬头问：“带毛烤？”

“你若喜欢吃带毛的，我也不介意。”连战雪走到一边的树下，坐了下来。

知道他是不会屈尊去处理那只兔子的，厉墨含只有自己动手。用那把晶莹剔透、薄如蝉翼的小刀将兔子剥了皮，里外弄干净了之后，拿粗枝穿起来架在火堆上。

不多时，油脂从被烤的从肉里冒出来，发出“吱吱”的声响，冒出香气，让人食指大动。眼看着兔肉要熟了，厉墨含一回头，发现连战雪似乎一直在看他。

“你坐在那里，难不成要我过去喂你？”

连战雪没说话，倒是起身走了过来，在火堆旁坐下了。

荒山野岭间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，两人就这样吃了一餐烤兔肉。肉是香的，虽然因为没有佐料而隐约带着一丝腥气，倒也并非难以下咽，所以谁都没在意。

天黑之后，林子里阴森之极，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兽的叫声响起，忽近忽远，有了那火堆倒是让人安心不少。

两人在火堆旁，连战雪闭着眼盘腿打坐，厉墨含睡在火堆另一边，侧身枕着胳膊。不知道从哪里随风飘来一阵野花香气，虽然好闻却熏得人有点儿睡不着。

他虽未睁眼，但也并未睡过去，对厉墨含来说在山里过夜是常有的事，只是这次和连战雪一起，终究是不一样的心境。

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和连战雪再相遇，分别其实不算太久，却又恍如隔世。他们好像都变了，但是具体哪里变了，他却又说不出来……

“既然睡不着，就不要勉强。”连战雪突然开口道。

厉墨含睁开眼，隔着火堆看着他，沉默片刻后，缓缓开口问：“你究竟为何会被关在那地牢里？”

良久之后，连战雪睁开眼，一双眼在火光下熠熠生辉，他微微笑道：“因为我是恶人。”

恶人……

“你作了什么恶？”

这回连战雪与他对视片刻，闭眼道：“我本就是恶，何来作恶之说？”

厉墨含看着他，目光从眉梢眼角一一扫过，似是细细将这人描画了一遍。这样一个恶人，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数百年，无法逃脱，却被他放了出来……

厉墨含心口猛地一疼，自从见到连战雪之后，每次想到是自己把他放出来的，他都会有这种感觉。

“我知道你想知道我的来历，”他睁眼看着厉墨含，突然又说，“想知道，就留在我身边，或早或晚，总有那一天。”

随后他又话锋一转，微微一笑，几分轻佻，“不过你是我的恩人，我是应该好好谢谢你，所以你不妨枕在我腿上，也好睡得舒服点儿。”

厉墨含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轻薄的话，也不说话，直接翻了个身背对连战雪。

身后传来男人的轻笑，他刚要闭上眼，突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片茂密草丛里飘出点点荧光，明黄中带着一点儿绿，忽闪忽闪的。没过一会儿竟然飞出一大片萤火虫，几乎将草丛照亮了一片。

厉墨含许久未见这般美景，不由发出一声轻叹，看着看着，直到睡意渐浓，这才轻轻合上眼。

此时身后的连战雪看厉墨含一眼，伸手又朝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枝，随后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
二更时分，一声尖锐的鸟叫声陡然从天空划过，那片萤火虫都已经落回了草丛里，只剩零星几只还在半空中兜兜转转。

厉墨含和连战雪一个躺着一个坐着，似乎都已经入睡。火堆还在烧着，枯枝燃烧时不断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突然，有一阵异响从林子里传了过来，似是一阵脚步声……

厉墨含陡然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，同时握住了放在手边的桃木剑。

与此同时，连战雪也缓缓睁开眼，面无表情地看着声响传过来的方向。

林子深处漆黑一片，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，越来越清晰。两人皆是眼也不眨地等着，如果真如那老妇人所说，山上有吃人的妖怪，难道还真叫他们给碰上了？

没过多久，终于从林子里走出一个“人影”，身形似人，面孔却似鬼，一身的黑毛，脸上青红相间，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，正瞪着两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。

厉墨含却松了口气，原来，是只山魈。

原来这就是村民口中那吃人的怪物。

连战雪也并不意外，他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山魈。

厉墨含放下桃木剑，叹了口气，“不过它生得这般模样，的确是容易吓着人。”

那山魈见了他们既不攻击也不跑，反倒是好像有些好奇，就那样离着他们一段距离静静地打量他们。

这时厉墨含冲山魈微微一笑，“我们只是路过此地，天亮就走，如有打搅还请见谅。”也不管山魈是否听得懂。

不过那山魈好像还真明白他的话，眨了眨眼，转身又回林子里去了。跑出几步，突然又停了下来，回头看了看他们，竟然开口说话了，“东边有条路下山更快。”声音有些沙哑，吐字也有点模糊，但至少能让人听清楚说的什么。

厉墨含与连战雪对望一眼，再去看那只山魈，后者已经不见踪影。

“想来它是在这山里修炼，偶尔被附近村民看见了，因为面目吓人而被说成是吃人的怪物。”

连战雪轻笑一声，“你怎么知道它没吃过人？”

厉墨含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，似笑非笑道：“那你去把他抓回来问问便知道了。”说完又重新躺下，伸手拿过包袱枕着，动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，这回是终于睡了过去。

连战雪却没有再闭眼，而是在火光中仔细打量着厉墨含。

今天早上，他是有意杀了他的，但是最后却收手了，前后不过是一瞬间的事。

厉墨含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熟悉，有时甚至会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然而不管是杀他还是留他，他解开了他的封印，他知道这个男人与他会有一场纠葛。

为什么，是你解开了他的封印呢……

你可知，这世上还有人能解开你的封印……

渐渐地火堆里的火小了下去，直到最后一点柴禾燃尽，火堆彻底熄灭了，只剩一点火星。此时周围也慢慢亮了起来，想来是天亮了，他稍稍睁开眼，看到了那个人背对着他，刹那间，仿佛时光倒回。他张开双唇，那一声呼唤几乎就在唇边，呼之欲出。

这时，耳边响起一声“该起来了”。

连战雪皱了皱眉，缓缓睁开眼，先是看到一双长腿，再抬头，这才看到厉墨含，后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。

昨天早上是他把他叫醒，今天厉墨含以牙还牙，也在睡梦中将人叫了起来。

没说话，连战雪伸低下头，闭上眼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额角，似是还有些倦意。

“谁上你坐着睡觉的，没睡好吧？”

他仍然没有开口，这时，厉墨含突然问他：“刚才，你把我当成谁了？”

手上动作一停，连战雪抬头冷冷看他一眼，说：“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