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白夜红莲卷·归

入夜之后,偌大的宅子里异常安静,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上印着一个“孫”字,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。

突然,一阵凉风刮开了窗户,“咔”一声……男人陡然从梦中惊醒,回过神之后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。

桌上蜡烛只剩短短一截,火苗微微颤动着……

他叹了口气,缓缓将面前的书合上,感觉身上有些冷,叫了一声:“来人……”但门外并没有人应。

等了许久不见人进来,男人皱眉,无奈起身自己先去将窗户关上,随后回到桌前,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
看着茶水缓缓注入杯中,他感觉今天夜里似乎格外的阴凉……

放下茶壶,他将杯子拿起送到嘴边的时候,刚喝了一口,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……似是有人趴在他耳边,一股阴风仿佛打着卷儿的从耳朵里灌了进去……

手一抖,“啪”的一声,手中茶杯滑落摔到地上裂成几瓣,茶水在地砖上缓缓漫延开……

“谁!是谁?”男人惊恐地四处寻找,然而屋里除了他之外再不见其他人,唯有桌上烛火“突突”跳动着,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,漆黑一团……

“是谁?”他又吼一声,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,家丁拿着新的蜡烛匆忙进来,一脸惶恐地看着他。

“老爷!出什么事了?”

男人喘息未定,片刻之后,在椅子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,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额头,湿凉一片……他是在做梦么?

清早,天刚蒙蒙亮,大街上多数铺子都还没有开起来,倒是一些卖早点的天不亮就将摊子支了起来,炉子的火已经上来,没过多久笼屉里便冒出热气,包子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……

厉墨含是被饿起来了,他昨夜逛得晚了,懒得去找客栈索性桥洞里过了一夜,天气不凉也没有蚊虫叮咬,这一觉倒也睡得还算安稳,只是天还没亮就给饿醒了,便起来去找吃的。

在街上逛了一会儿,最后选了个卖烧饼的摊子,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,正在案板上揉面,旁边一个黄泥糊的圆形筒炉,上面已经摆了几个刚出炉的烧饼,颜色金黄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。

老汉一抬头看到厉墨含,笑着招呼:“小哥,要来个烧饼不?”

厉墨含微微一笑,走到摊前打量着。

“老汉我在这镇上卖了三十年烧饼了,就我这家时间最久、味道最好,保你吃一个还想再来第二个!”

厉墨含乐了,“行,那就给我来两个尝尝,好吃就多买几个。”

“好嘞!”老汉拿手边的白手巾擦了擦手,用一张油纸包着两个洒着白芝麻的烧饼递到厉墨含面前。

厉墨含接过去,热呼呼地咬了一口,又酥又脆还有一点儿微甜,赞了一句:“好香!”

老汉得意地哈哈大笑。

吃着烧饼,厉墨含也不急着走,站在摊前看那老汉做饼,和好的团一个个揪成等个大小的面团,中间拿指头按出一个坑,塞了馅儿之后再团起来,拿擀面杖一个一个擀开了。

一个烧饼下肚,厉墨含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和老汉聊了起来,等后者又卖了几个烧饼之后,他问:“这镇上可有人家多年前走失了女眷?”

老汉愣了一下,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,有些疑惑地问:“小哥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
“有是没有啊?”

“你还别说……”老汉左右张望几下,压低声音道:“还真有。”说罢从碗里抓了一把面粉均匀洒到面团上,一下一下揉了起来。

“我们这镇上曾经有户姓刘的人家,家境殷实,在富人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了。刘老爷和刘夫人只有一个女儿,叫刘秀秀,年方十七,待字闺中,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可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一个男人,据说那男人模样生得好,将刘小姐迷得不行,一心要嫁给他,可刘老爷不同意,觉得那男人来路不明说什么也不肯点头,谁想到最后刘小姐竟然跟那男人私奔了……”说到这里老汉叹了口气,万般无奈。

“然后呢?”厉墨含嚼着烧饼问。

“刘老爷自然是气得不行,听说他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,最受不得气,可女儿竟然跟男人私奔,这事放到谁头也得气啊!结果这一气就大病一场,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。刘老爷去世之后,家里只剩刘夫人一个妇道人家,怎么生活?”老汉将面团举起扔到案板上,反复几次之后,拿手拍了拍。

“可谁曾想到,有天夜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儿贼人,将整个刘家洗劫一空,上到刘夫人下到丫鬟家丁,一个也没放过,简直丧心病狂!可你猜怎么着,原来跟刘秀秀私奔的那个男人是个山贼,他是特意到刘家做内应的,不仅拐走了刘小姐、气死了刘老爷,最后还将刘家……唉!冤孽!”

老汉一连几声长叹,“这事已经过去几年,刘小姐至今下落不明……刘家如今只剩一幢破败的宅子,荒草丛生,据说还闹鬼。好些人夜里看到宅子里有人影晃动,有时候还能听到凄惨的哭声,说是刘夫人在哭着喊刘小姐回来,最开始一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,现在大白天路过都觉得那里阴风阵阵的……”

刚说完有人来买烧饼,老汉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招呼客人。厉墨含低头不语,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悲戚的哭声……这声音别人是听不到的。

他叹了口气,舔了舔手上的芝麻,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到桌上,对老汉说了句:“谢谢了。”

“好说,好说。”老汉笑着将钱收了。

“我再多问一句,刘家往哪儿走啊?”

老汉一愣,满脸疑惑,“小哥你这是……”

厉墨含笑笑,指了指肩上的包袱,“我受人之托,带点东西给刘家人。”

“可……”老汉还想说什么,但最后摇了摇头,仍旧只是又一声叹息。

按照那老汉指引的方向,一炷香的工夫之后,厉墨含找到了曾经的“刘府”。

的确如老汉所说,整幢宅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,院墙倒了大半,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。院子里荒草丛生,有些足有一人多高,屋顶瓦片七零八落,墙上到处是裂缝,成片的蜘蛛网挂在屋檐下,一看便知是荒废很久了,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家。

厉墨含沿着院墙缓缓走到正门,大门虚掩着,偶尔被风吹过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响声……

推门而入,踩在杂草上走进了院里,周围一片死寂,只有偶尔风刮过草丛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……

站在院中央,厉墨含四下打量了一下,随后闭上眼,再睁开的时候,稍稍转了一下身,迈着同样大小的步子往前走了几步,然后从背后抽出桃木剑,蹲在地上挖了起来。

泥土松软,片刻之后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,放下剑,他从肩上将粗布包袱拿下来,解开之后捧起骷髅放到了坑里,再把土填了回去。

一切弄好之后,他双手合十对着埋骷髅的地方闭上眼默默拜了一下,睁开眼。

“这是这院里风水最好的一个位置了,将你葬在这里,望你早些化解怨气,无牵无挂地上路。”

说完站起来拍了拍手,又弯腰将粗布折好放回去,再把桃木剑擦干净背到身后,转身离开了。

厉墨含刚出大门,身后刘秀秀站在门口,旁边站着刘老爷与刘夫人,三人均朝厉墨含深深一礼。

多谢恩公……

厉墨含没有回头,只摆了摆手。

一家人一起上路,走完这一世最后的缘分,也算有始有终……

办完事,天色也不早了,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。厉墨含闲来无事到处闲逛,路过一个算卦的摊子时,突然被叫住了。

“这位客人,是否来算上一卦?”算命的先生看上去是个瞎子,双眼紧闭,两手插在袖口里,坐得端端正正,一头白发剪得极短,在头顶上扎成一个髻,看着有几分滑稽。

厉墨含左右看了看,只有他一人经过,笑着问:“你是在叫我?”

算命先生点头,“一命二运三风水,有时旦夕祸福只在一念之间,若是有人提点,逢凶化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

厉墨含想了想,笑着一点头,“好,那就麻烦帮我算一算,不准我可不给钱啊。”

“好说,请过来坐。”

厉墨含走过去坐到摊前的板凳上,问:“怎么算?”

算命先生将一只手从袖子里拿出来,“请伸手出来。”

厉墨含依言将手伸出来,算命先生在半空摸了两下,摸到之后握住了他的手。刚摸了两下,眉头一皱,又用力摸了几下,然后突然像被烫着了一样甩开了厉墨含的手。

厉墨含一挑眉,“怎么了?”

算命先生没说话,低头不语,连脸色都有几分变了。

“先生可是算出什么了?”厉墨含有些好笑地问。

“不……不算了。”算命先生摇头,“在下才疏学浅,今天不算了,对不住了!”说着开始动手收拾摊子。

“别……”厉墨含站起来一把按住他的手,“你不用走,我走就是了。”说完微微一笑,转身离开了摊子。

那算命先生在原地愣了好久,好一会儿才回过神,动了动手指头慢慢将手收了回来,攥成拳头久久不曾放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