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台阶来到塔底，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，脚下和墙面都是大小相同的石块筑成，长长地一直通向尽头。厉墨含边走边看，注意着脚下和四周，里面看起来比外面好一点，至少有火把照亮，可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存放东西的仓库，反而看样子就像……一座地牢。

说起来厉墨含还真下过牢，那次他被县太爷当神棍给绑了，关在牢里听候发落，而当夜县太爷府上就闹了妖精，最后还是县太爷带着一家老小到牢里把他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。

因为是地下，温度不是一般的低，厉墨含在外面的时候就觉得冷，到这里之后几乎是觉得冻了。

正打算从墙上拿个火把下来烤一烤，突然“啪嗒”一声，从头上落了一滴水下来。他停下脚步，看到前面似是到了尽头，好像是个山洞一样，一排铁栅栏自下而上将整个洞口封住，顶上有稀稀拉拉的水滴下来，映着火光让人看不太真切。

他眯起眼想看清栅栏后面有什么，一边看一边朝那里走了过去，等到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，眼前突然一黑，再一睁眼发现眼前赫然是两只巨大的腥红颜色的眼睛……

厉墨含自认是个有点胆子的人，但这也并不是说他没有被吓到的时候，一瞬间，他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，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要说奇形怪状还是青面獠牙的东西他也没少见，血淋淋的无头女鬼也曾在半夜摸上他的床，但都没能把他怎么着。

可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被吓着了，虽然只是一双眼，但那瞬间的感觉却让人心惊。

喘息未定，厉墨含用力闭了闭眼，待回神之后，这才发现有人在那铁栅栏后面……

而那人，正在看他。

男人看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，肤色略黑，一头黑长发披在肩头，长得五官俊美颇具男子气概，但眉眼之中也透着一丝阴柔。

此时他几乎全身赤裸背靠在一块铺着干草的石头上，只在下身围了一块像是黑色的绸子，露出精壮的上身，肌肉均匀地分布在前胸、腹部及手臂。

出现在这种地方已经让人惊讶，而更让人惊讶的是男人四肢扣着枷锁，连着又粗又长的铁链，锁链另一头深深地钉在墙上，上面锈迹斑斑，说明他在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
只是，单看男人这身材还真不像是长年被困于此。

厉墨含在外行走，捉妖降魔，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见得不少，有人类外表的不在少数，甚至混在人群中生活也无人察觉。

但眼前这位，他还真不敢确定是什么来历。

被男人眼神犀利地盯了好一会儿，厉墨含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，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：“这位兄台打扰了，呵呵。”

男人没说话，看了看他之后竟然把眼闭上，怎么看都是不屑与他说话。

厉墨含有点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，可又不想就这么走了，来都来了，总得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，至少要知道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。

“这位兄台，在这深山老林里你我相遇也是缘分，不如跟我聊几句？”厉墨含走到铁栅栏前笑眯眯地看着里面的男人，好家伙，铁栅栏细看足有婴孩儿手臂那么粗，别说关人，关什么猛兽都不成问题。

他对男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，脸上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。

许是察觉到他的兴奋，男人睁开眼看着厉墨含，片刻之后，微微扬起嘴角笑了。

他笑得甚是好看，但是不笑倒也罢了，他一笑，厉墨含瞬间就感觉到了危险。

“呃，要是不想聊也不勉强……”

对于他态度的转变如此之快，男人还是没什么反应，似笑非笑地看着厉墨含，虽不开口说话，但是那一双眼似乎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似的。

他笑容里明显有着一丝鄙视味道，厉墨含琢磨着这位好像是看不上他，虽然被囚于此，但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而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“生人勿近”的气息。

虽然这云清寺的和尚给人一种阴里怪气的感觉，但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囚禁在这地下深牢，后者的身份和其中缘由都让厉墨含这个爱管闲事的想一探究竟。

莫不是被镇在这里的“妖物”？

厉墨含摸了摸下巴，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，后者身上一点妖气也感觉不到，但修炼到一定境界，隐藏妖气并不是一件难事。

只是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也不是个事，“咳……”他清了清嗓子，微笑着看着男人，还是准备跟对方聊两句。

“你看这三更半夜的，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，不如……”厉墨含拍了拍铁栅栏，“咱们相互认识一下，不管你是人是鬼，我都不在意，他们都说我是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，我就当是夸我了……”

厉墨含还在喋喋不休，男人静静地看着他，终于在他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，开口说话了……

“那石塔底下的入口，每日只可开启一次，每次半柱香的时间，过了之后那石塔便会自己移回去……”

厉墨含皱了皱眉，原本还惊讶于男人终于开口了，但又一听他的话，觉得不对劲。

男人微微扬起嘴角，似乎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。

“而且，从里面是推不开那石塔的。”

“你是说……”厉墨含一愣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的方向，来的时候没察觉，他到这里来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，入口早已经看不见了。

他回头看对面的男人，后者却已经闭上眼，看样子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。

厉墨含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，刚要开口再问男人点什么，突然觉得脚下的地似乎动了动……与方刚在外面短暂的幻觉不同，这次是实打实的颤动，虽然只是短短一瞬。

这时男人突然又轻笑了两声，闭着眼说：“再不快点，你就出不去了……”

不管他是不是玩笑，厉墨含觉得自己没必要冒这个险，他向男人道了声多谢之后，转身朝方才下来的入口飞奔而去。

男人缓缓睁开眼，看着他飞快远去的背影，先是扬起嘴角，最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……

笑声在四周回响，仿佛越来越大、越来越远……厉墨含正加快脚步按原路返回，听到他的笑声瞬间心头一紧，好像就在耳边一般……但他无暇顾及，飞一般往出口奔去……

等厉墨含赶到通往出口的台阶的时候，石塔刚好开始慢慢移动，仿佛外面有人在推一样。心中喊了一声不好，他手脚并用飞快爬上台阶，在离出口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，纵身一跃，像条泥鳅一样钻了出去。

“咔”一声，石塔移回了原处，将地下的光线完全遮住，瞬间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，从山林某处响起一声鸟兽的叫声，凄厉地划过夜空。

厉墨含趴在地上喘了口气，慢慢站了起来，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石塔静静地立在那里，灭掉的灯笼躺在地上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着滚到他脚边。

他伸手捡起灯笼，又看了一眼石塔，想起刚才的男人，还有最后的笑声，心想：他这不是在做梦吧？

提着灯笼缓缓走到院墙边，厉墨含想了想，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石塔，黑暗中只得见一个隐约轮廓，却更是瘆人。

就这么走了虽然有些不尽人意，但目前也别无他法。

他转回头看了看眼前的高墙，脚尖一踮腾空而起，然而刚跃到墙头还没翻出墙外的时候，突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！

厉墨含浑身一颤，急忙伸手扒住墙头整个人挂在墙上，低头往底下一看，墙下漆黑如洞底深处，两只腥红色的眼睛直直瞪着他，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是贴在他耳边问：你要去哪儿……

猛地睁开眼，厉墨含一个翻身坐了起来，乍一看陌生环境让他愣了一下，喘息未定地四下看了看，这才渐渐回过神，记起他是睡在寺院厢房的炕上。

窗外天色微明，几缕阳光从窗缝里朦朦胧胧地透了进来，周围一片寂静，唯有厉墨含的喘息声由急到缓，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。

他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，刚才的梦实在太真实了。

说来也是奇怪，平时他睡在树上的时候也是雷打不动一觉睡到自然醒的，怎么有床有被反而这么多梦呢？

梦对厉墨含来说有着特殊的意味，他虽不能像江湖术士一般解梦算卦占卜吉凶，但他所做的梦，一般都是跟他自己有关的。

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了钟声，缓而悠长，想必是僧人的早课结束。

厉墨含下了炕，穿戴整齐之后走出房门，来到屋外，迎面一阵夹杂着水气的凉意让他瑟缩了一下。

山中清晨湿气重，雾也散得晚些，此时寺中到处弥漫着一层白色薄雾，仔细看仿佛似云朵般缓缓地飘动着，有山有水还有雾，美的似画中景象。

他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，深吸了口气之后，又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了那座石塔的方向……

昨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，他怎么都忘不掉那男人最后的笑声。山中古寺深藏地牢已是蹊跷，再加上寺中和尚的态度，不得不让人多想。

院中有口水井，厉墨含走过去打了水上来洗了脸，山中泉水清澈冰凉，很是醒神。

旁边种了几株山茶，大朵的白色茶花开在枝头。厉墨含洗了脸又喝了两口水，便用手往花上泼了点水，刚泼了没几下，有人过来了，正是那明心小和尚。

明心看到厉墨含站在院中，上前道了一声：“施主，早。”

“小师傅早。”厉墨含也微笑着点头。

“方才早课之后方丈吩咐我，等用过早膳之后带你在寺中四处走走。”

厉墨含点头笑道：“那可好，先谢过小师傅了。”

“这样……”明心眼珠一转，活灵活现，“还没请教施主贵姓？”

“在下姓厉，雷厉风行的厉。”

明心笑了，一双眼直直盯着厉墨含，低声道：“原来是厉施主……”

那笑容让厉墨含几乎不可见地皱了皱眉，那着实不是一个身在佛门中修行之人的笑，满含春意，连眼角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。

又想到他昨夜在窗外听到的……不可说，也不必说。

他只是来此借宿而已，什么地方的事，就让什么地方的人去解决吧。